这一夜出奇的漫长,好像遥远的没有尽头一般,徐昭苏抱着她心尖上的姑娘等待天亮,求着她等一等,再等一等。
漆黑的夜色里,无数屠戮和追捕还在继续着,雨声混杂着刀剑,长公主亲自坐镇,只为救那人一命。
天边泛白之时,鲜血侵染了皇城的青砖,有伤痕累累的禁军捧着一个小心锁上的漆盒呈上长公主的案头。
里面是一只小小的蛊虫,发出刺耳的窸窣之声。
静候在侧的臣子有一瞬迟疑,挡在路前:殿下,当真要给陛下吗?
这些真正的亲信对宫中之事也是略知一二,时清薏可算得上一句真正的祸害,陛下已经两次被蛊惑,此刻她终于在劫难逃,难道真的要放她一条生路?
长公主修长的指节抚过沉重的漆盒,垂下眼帘,凌厉的神色里又带着些许疲倦:你以为,她活不下来,你们还有什么生路吗?
她是陛下血脉相连的姑姑,比旁人更了解此刻的陛下,她已经疯过了一次,这一回若是时清薏当真救不回来,血流成河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至少此刻挡住她去路的人绝无生机。
徐昭苏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温和仁爱的君主,她的骨子里染上了疯狂,只有时清薏是压制她的那味药。
臣子心中一震,仿佛有什么一瞬明悟,背后骤然出了无数冷汗,长公主绕过了他,迎着风雨匆匆朝宫中而去。
母蛊已经找到,炼蛊的人却已经在混乱之中畏罪自杀,能否得救,其实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天牢里也丝毫不比外面好上多少,捉进来的无不严刑拷问,为了在一夜之间问出具体,所上酷刑数不胜数,几乎一夜血洗前朝遍布在皇城的一切势力。
后来这成为徐昭苏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笔,史书工笔说她暴虐嗜杀便是由此说起,传说天牢里的血甚至在清晨时伴随着大雨漫了出来。
整个皇宫,甚至偌大一个皇城,都在陪着女君渡过这难熬的一夜。
后来,她们从天牢里提出了静萼。
蛊虫为她所控,炼蛊之人已死,她就是整个天下唯一一个能操控蛊虫的人。
昔日桀骜的女子双目紧闭,受尽酷刑仍不肯松口,她傲的可怕,哪怕到了此时,脊背都是笔挺的。
时清薏由这个人教养长大,身上有着同出一脉的清冷骄傲。
徐昭苏靠在案后,太久未曾合眼,眼眸都带着骇人的血丝,她的手按在染血的漆盒之上,窗外雷声轰隆,大雨瓢泼,她的声音孤寒,像是一只走到绝路的困兽。
你知道孤要的是什么
她从始至终,只是想要那个人罢了。
静萼抬起头来,她脸上还有鞭痕,血流如注,却依然有着骨子里的倔强: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她就算是死,也该是殉国!
殉国而死,尽她未尽之忠,才是她的归宿。
她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把你当成师父母亲唯一的长辈尊敬了一辈子,对你唯命是从徐昭苏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为了她的姑娘觉得不值得,目光如炬,又带着无言的怒意。
你就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吗?
静萼笔挺的脊背有一瞬颤抖,又很快重新笔直,似乎世间没有任何风雨能够将她压垮半分。
她的语气冷硬,带着某种艰难的凄然,一字一句,声音开始是低微的后来越来越高,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其他人。
那也是,她应得的!
她一手培养长大的孩子,到最后却爱上了她的死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有些事情注定无法两全。
徐昭苏无声地拢了拢衣裳,掩饰住自己发抖的双手。
可她死了,孤就让所有人给她去陪葬。徐昭苏拢着自己的衣裳,声音不见任何起伏,却能让人感受她确实是认真的,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不光是你,还有京中所有牵扯进去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窗外惊雷,除了雷声似乎还有其他的声音,近卫推开殿门,外间凄风冷雨刹那间尽数灌了进来,他们拖着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肖似时清薏,男子清俊挺拔,看着身份不凡。
你们以为自己策划的很好吗?没有孤的允许,没有任何人,能够走出孤的皇城
怎么会绕是城府深沉如静萼也不由得骇然出声。
钟将军是公主的恋人,也是如今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他曾对天发誓无论何时都会保殿下平安,更曾约定若是此次行动失败,他拼死也要将公主救走,所以她心中仍然心存希望,可却未曾想到
不,不对,还有
静萼震惊的回过头去,殿外如同炼狱,凄厉的哭嚎穿透了大雨回荡在天地之间。
黑暗中,暴雨里,无数禁卫羁押着数百囚犯涉雨而来,脖颈间戴着厚重的枷锁,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几岁孩童,无不被锁链牢牢锁住,跪在瓢泼大雨之中。
其中有她曾经的同袍,收过的徒弟,也有随行的义士,教导过的孩子,此刻他们尽数跪在殿外,头顶半寸之上就是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
徐昭苏五指深深按在漆盒上,声音犹如炼狱里苏醒的恶鬼。
现在,他们所有人的命,都在你手里了。
你要,想好
若是她放在心上的姑娘死了,自然谁都别想称心如意的活着!
静萼确实生有傲骨,悍不畏死,可她自己不怕死,却不代表着她能忍心让所有人陪她一起去死,徐昭苏没有给她太长时间犹豫,她怕她的清薏等不住。
一刻钟的时间决定不了就杀一人,削下殿中之人一块肉来,直至殿外所有同党杀尽,殿内两人被凌迟处死,刮成一副骨架,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静萼的退败来的格外迅速,像是终于被压弯的竹木,脊背弯曲,不过片刻就迅速佝偻老态起来,漆盒放在她眼前,她终于还是哆哆嗦嗦的伸手接过了。
我救她,你要放殿下走
一直到了此刻,她还在为她心心念念的公主考虑。
徐昭苏低头,嘴角掀起薄冷的寒意,悄然凑近这个身陷囹圄的女子,时清薏的恩师,她等着她的所求来达到最后一个目的,一直等到如今。
孤可以放她走,但从此以后,你与时清薏再无瓜葛。
养育之恩恩重如山,时清薏无法自己舍弃,可她能逼着静萼舍弃,从此以后,山长水阔,后会无期。
静萼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双手蓦地死死扣紧地面,嘴唇张合,最终却终于是颓然闭目,得偿所愿的女君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漆盒步履蹒跚的向内走去,她死死的盯住那个背影,眼里无声落下血泪:徐昭苏,你如此作为,就不怕遭报应吗?
似乎是听见什么莫大的笑话,徐昭苏脚步微顿,却并未回头。
孤的报应早就已经受过了。
她这一生的报应,都早就遭够了。
推开四面的屏风,龙涎香已经燃到了尽头,一身白衣的姑娘靠在柔软的狐裘上闭着眼,有温热的液体沿着眼角缓缓滚落。
徐昭苏心中绞痛,过去拥住她,反复吻去她眼角温热的泪水,将人揽至自己怀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她颤抖的背部:清薏,我在、我在
时清薏一直在屏风后,静萼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恐怕也还是会选择如今的结局。
她就是要时清薏眼睁睁的看着静萼放弃她,哪怕要她心如刀割也要看着,就算痛也只痛过这一时,不能在以后有任何纠缠的可能,她要时清薏眼底心底都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
孤会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