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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您很少夸我,您记不清我父王的样子,我也记不清您上一次夸我是什么时候了。谢明庭笑叹了声,我知道我年少时不成器,不爱读书,总惹您生气,但我后来愿意听您的话了,您却还是生我的气。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让您每次看到我都是冷言冷语。皇叔,我一直想不通,我们叔侄何至于此?

他们叔侄何至于此?

放在半月前,谢如琢也解释不出,但人之将死,不仅其言也善,所有想不通的事也都想通了,他轻咳两声,语气悠长道:二十年前,有一个人同我说,我已经在这条路上执迷不悟,有一天我会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从此终日孤独,无喜无悲。他说对了。明庭,你没做错什么,是我早已六亲不认,也认不得自己了。

杜若和谢明庭神色微滞,谢如琢换了自称,二十年前的那个人,他们大概猜到是谁了。

谢明庭接不出话,垂眸往榻前一跪:请皇叔立遗诏。

内阁和六部想必你已有合意的人,文官之间党争不歇,自己注意平衡。锦衣卫和东厂也都是你的了,你换信得过的人,这两个地方要用好,不要做过了。谢如琢语声清清淡淡的,不像在交代后事,朕与北狄有盟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别作死。其他事弄不明白就别瞎弄,遵循成例也并非坏事,一心求变才最是愚蠢。

谢明庭震惊看着他,脑袋却习惯成自然地巴巴一点,还和小时候听训一样。

唉,就这样吧,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谢如琢释然长叹,遗诏在西北角书架第三层暗格里,印盖好了。

谢明庭僵硬地呆跪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还是杜若悄声退开,去书架上取了装在紫檀木匣子里的遗诏,呈给谢明庭。

明黄绫锦卷轴打开,谢明庭眼眶濡湿,上面赫然写着侄明庭,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

杜若苦笑道:您是陛下亲封的太子,陛下一生心血都花在您身上,殿下何苦要做今日诛心之事?

皇叔,我谢明庭膝行两步,握住谢如琢的手。

谢如琢闭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呼吸已愈来愈微弱,眼皮都快失去撑起的力气,谢如琢不想把此生最后一点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

十七岁那年,大虞都城陷落,大半个江山改了姓,阁臣们将他推上皇位。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十年,收复河山,重回故都,肃正朝纲,开创大虞中兴盛世。

作为谢家的子孙,他在大厦将倾之时力挽狂澜,收拾妥当了烂摊子,绝无愧疚之处;作为一个皇帝,他勤政爱民,亲贤远佞,史官应当会给他一个明君的定论。

谢如琢却未觉欣慰,这一生机关算计,步步为营,斗奸臣防权臣,日夜思量的都是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到了四十岁上,身体就已从内而外坏了个彻底。

平生至此已是到了头,功成名遂,却也身心疲累。

死前无爱人在侧,养大的小崽子跑来逼宫,当真是孤家寡人无疑。

谢如琢靠着最后那点力气摸到放在玉枕旁的青瓷小坛,清润质地贴住他冰凉的掌心时,眼中倏忽有了返照的光芒。

明君贤主,中兴盛世,百年后你的庙号定是圣宗。我护着你,你身前身后都是圣君。

今日我明明白白问一句,臣心悦陛下,想与陛下私定终身,陛下答应吗?

这是沈辞谢陛下知遇之恩。谢如琢,你我此生不再相见了。

沈辞

这个名字压在心口,让残存的那口气钝痛起来。

他这辈子只心悦过一个人,却在那个人求爱时说了绝情的话。

沈辞说的话总是对的,他们果真此生未再相见。

隆兴十一年,重回故都,论功行赏。

沈辞功勋赫赫,得封镇国侯,次日却是他亲自下诏撤了沈辞的侯爵,沈辞单骑奔出京都,远赴西北边塞。

隆兴十四年,西北传信,沈辞身死。

沈将军亲自带兵深入戈壁二百里,杀了羌族那位王子,回营时我们才知道他中了羌族人的毒箭,毒入心脉,已经没救了。

这种毒发作后,全身会慢慢溃烂,直至成一具白骨。沈将军说京中定会接他灵柩回去,有一个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会伤心,他不愿如此,让我们在他死后焚化尸骨。

陛下,沈将军无话留下。

都说人死前会看到走马灯一般的场景,可谢如琢此时眼前看到的全是沈辞。

白衣铁甲,剑眉深目,牵着一匹白马从斜阳残照里走来,低眸看着他笑,眼里柔光将战场上的血气与凶戾洗去,结茧的手指来抚他的眉眼,小心翼翼的,似是怕弄疼了他。

眼前的光慢慢消散,沈辞面庞的轮廓也逐渐模糊,如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情爱,水中捞月,镜中看花。

把此物葬入朕的棺椁中。

谢如琢的手松开了青瓷小坛,话落,闭上眼,神态安然,像是沉入了睡梦中。

跪在床边的谢明庭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叫来太医,却得到一句陛下驭龙宾天。

他颤抖着手把那只青瓷小坛拿过来,打开盖子,手指撮起一点里面的粉末。

这是一坛人的骨灰。

内臣说,陛下日日把这个放在枕边,已经十七年了。

谢如琢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要这坛骨灰与他同葬。

乾清宫内外跪满了一地人,谢明庭将青瓷小坛放在谢如琢手中,稳稳捧住。

隆兴三十一年,帝病危,立遗诏传位于皇太子,崩。

为君三十载,扶大厦之将倾,开中兴之盛世,明君贤主,后世之范,尊为圣宗。

*

天地是白茫茫的干净,仿佛混沌未开之时,谢如琢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东西,身体也没有重量,意识与躯壳分离。

他记得他是死了,并且早已想好了黄泉路上要做什么,他要找找沈辞在哪里,十七年过去了,不知转世了没,还是跟生前一样傻,在等他念他。

这般想着,谢如琢心中是欣喜的,反正活着也没什么趣味了,早些去见沈辞也是好的。

只可惜他没看到忘川水奈何桥,而是莫名其妙地被封闭在这里。

好像只过了喝一口水那么短的时间,又好像过了比四十七年还漫长的一生。

当某一瞬有光亮刺破天地时,身体的一切知觉也被一根针刺醒了一般。

意识与身体逐渐融合,谢如琢睁大眼瞳,让眼前的光亮勾勒出有色彩的人和物。

白色的混沌消散而去,他眨了下眼,过于明亮的烛光在眼前晃着,嘈杂的人语声传入耳中,龙涎香的气味飘散在鼻尖,手腕硌着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身体下意识一瑟缩,左肩上突然压下一道大力按住他。

谢如琢皱着眉不满地动了一下,那道力死死攥着他左肩,更用力地压下来,略显苍老的威严声音从头顶飘下:皇太孙还在宣颐府,眼下情势危急,国不可无君,陛下子嗣只余六皇子,理应由六皇子即位。

许多人在窃窃私语,更多人则在哀叹悲泣,良久才有一人强自镇定地高声道:如今坪都危在旦夕,全凭孙阁老主持大局。

众人跟着高喊:臣等请六皇子即位。

谢如琢正坐在他再熟悉不过的纯金龙椅上,方才硌到他手腕的东西是扶手上雕饰的龙首。他身上不是一贯穿着的玄色龙袍,而是一件难登台面的水蓝色旧袍,纹饰素淡,袖子有些短了,露出两截瘦白的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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