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说完,许自慎已经推开他自己找了过去,到了晏厅,满屋子酒气熏天,卢靳和一帮人醉得东倒西歪,口齿不清了还在骂坪都旧官,洋洋自得地说这回要他们好看,许自慎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踹了卢靳一脚,刀指着他脖子,道:兵符拿来,京营空虚,你们是不是想死?
卢靳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看到一把刀,吓得喊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退开两步,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其他人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酒醒了一半,怒瞪着许自慎。
朕还要问你们在做什么?许自慎在外头忙里忙外了两天,江北世族突然进了闵州,他所有作战计划都打乱了,如今梧州加固城防,也已错过了最好的进攻时间,淀州那边也不太顺利,他将军务处理完,就问清楚了事情始末,重整进了闵州城就没人来管的京营七万兵马,而这帮人却还十分得意,以为自己是真做了一桩万人传颂的大好事。
陛下别冲动卢靳对着那把刀直咽唾沫,隐约记起许自慎前面是在说兵符,忙道,兵符就在桌上匣子里!
许自慎让身后的军士去取,看了眼确实是那块兵符,收回了刀,道:你们的目的达到了,赶紧带着京营的兵马回京去,不可再随意调动京营兵马,以免给大虞可乘之机。再传朕的旨意,在朕回京之前,太子不许离开东宫。
江北世族没人说话,但也没反驳,他们本来就不会打仗,也没想继续带着京营打仗,这次是提前知悉了宋青阁的动向,下次哪还有这种好运气。
再说他们的目的也确实都达到了,挟制太子,反击皇帝,挫坪都旧官的气焰,给自己博了个名声,堪称圆满。
宋青阁在哪?许自慎完全不想同这群人多待,临走前又问。
卢靳道:人我们要带走。
你们带走有什么用?许自慎冷笑,让宋青阁去给你们带兵?
自然是他还有用。卢靳喝了下人送来的解酒汤,陛下留着他又是要做什么?
人必须留下,别动歪心思。许自慎不想再与他多说,打算自己让人去找宋青阁,你们收买的那个人华扬舲是吗?此人心思不纯,今天肯出卖大虞明天就不会出卖你们?聪明点就去杀了他,朕不会允许这个人出现在大昭的朝堂上。
卢靳气结,看了眼屋外的士兵又不敢说话,他们本打算把许自慎劝去打梧州的,没想到许自慎还是这么愚蠢,非要跟来闵州和他们吵一架,白送给他突进梧州的机会都不要。
宋青阁可能也半死不活了,陛下想要就留着吧。卢靳无所谓道,不知道陛下接下来是打算去梧州还是
这是朕的事,和你们无关。许自慎皱皱眉,往外走去,你们也别太得意了,不要以为这一招多聪明,朕一开始也没想一定去梧州,那个位置本来可去梧州可去闵州,随时可突袭后方,你们非要把宋青阁骗进闵州,打草惊蛇,梧州也进不去了,后续的计划也全乱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招来几个军士去找宋青阁,自己也跟了过去。
他们转了几个地方,又威逼利诱地问了几个江北世族的人,终于得知宋青阁被关在一处地牢之中。
许自慎冲下去时听到一声尖锐叫声,身后的士兵抽出弓箭,喊道:陛下小心!
昏黑中一只游隼在半空中盘旋,深褐色的眼睛敏锐地看向门口,像随时会如捕猎般扑过来,潮湿的地下有股浓重的血腥气,游隼等了一会,看他们没动静,被血腥气刺激,叫了一声,灰蓝色的翅膀飞快掠过,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刑架上用铁锁锁着一个人,游隼收起翅膀,双脚勾住那人的肩膀,尖嘴往下一啄,撕下一条皮肉,几下子就吞入腹中。
刑架上的人垂着头像是已没有了知觉,肩上被撕下一块肉也只是下意识颤了一下,喉中溢出一声闷哼。
门口的人都被这画面恶心到了,许自慎抽出刀走了下去,游隼感受到危险放弃了猎物,重新向他们扑了过来,刀锋在空中划过,鲜血绽开在灰蓝色的双翅上,游隼凄厉的尖叫震动了每个人的耳膜,下一瞬游隼直直往地上坠去,断翅掉落在身旁,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许自慎几步走上前看了看宋青阁的情况,身上的伤大多数还是战场上留下的,可能当时就伤得不轻半昏不醒了,这只游隼还是幼年形态,但已能窥见其凶猛,宋青阁身上多处都被撕走了一条条的皮肉,从肩头到腿上,血珠还在往外冒着。
一个副将亲自过来背起了宋青阁,把人带了出去,立马去叫了军医来,许自慎看了眼守在地牢里的人,冷声吩咐跟着他的士兵:别留活口。
军医看过后说都是皮肉伤,昏过去是因为脱力了,想来是苦战了一番,又两天两夜未进食水,养养就好了。
许自慎找了两个军役留下照顾宋青阁,再派兵守在门外,不许江北世族再把人带出去,自己又去忙别的事了。
宋青阁一天后就醒了,一天的工夫里,许自慎已做好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要离开闵州,转道梧州,而看沈辞的意思,接下来应该也是要来梧州,接手宋青阁留下的那支军队,两人今年第一次对战是在梧州没跑了。
江北世族已在下午启程回京,州衙里又静了下来,许自慎与副将谈完了明日出兵梧州的事,推开门见宋青阁左腿曲起靠着墙坐在床上,左手随意搭在膝上,精神尚可,脸色还很是苍白,嘴唇也没有血气,门口的士兵在他左脚踝上栓了一截铁链,另一端锁在墙里,限制了他的行动范围,大概是在床周围几尺之内。
宋青阁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眼,见是他,又沉默地收回目光。
喝酒吗?许自慎抬起手中的一小坛酒,不见外地坐到床边去,烧刀子,北疆不是常喝?
你不是明天要去梧州吗?宋青阁淡淡道,出征前你喜欢喝酒?
你们北疆那边出征前不也要喝酒?许自慎笑了笑,我记得你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你爹喝。
伤没好,不喝。宋青阁撇开眼,你找我就是喝酒的?那你可以走了。
许自慎静静看了他少顷,他们前面的对话像一对熟识的老朋友,而事实上他们确实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从前在朝中打过不少交道,关系说不上好,但也不会很坏,曾经他们还互相欣赏与钦佩,可以说上一句君子之交。
可几年后,他们只在战场上见面,是要取对方性命的敌人。
你想知道大虞现在是什么情况吗?见宋青阁不动声色看了过来,许自慎缓缓道,你的副将带着兵马退回梧州,沈辞在淀州,不过我的兵马打不过他,应该也要来梧州了。江北世族放出消息说你叛变,与华扬舲早有勾连,京中请你们皇帝彻查此案。谢如琢对宋家还不错,本想把事情压下来,裴元恺派兵去了宛阳边界,还施压安怀,孙秉德又和裴元恺通过气,谢如琢收押了宋青来。你这个弟弟倒是也很有血性,让我也刮目相看,他直言宋家没有叛变,自愿被孙秉德的人审问,来堵大家的口,还宋家清白。听说刑部和大理寺审了大半天,把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什么也没问出来,现在也没话说了。谢如琢又去找了吴显荣,牵制住裴元恺,稳住了局面,现在最棘手的应该还是找不到你和华扬舲。
宋青阁听许自慎简单说完了所有事情,面上神情始终是一派平静,但许自慎看他在听到宋青来不太好时,两只手都在抖,许自慎又接着前面的话补道:你弟弟没事,还活着,在东厂,那位督主是不是跟他关系还不错?算是在东厂护住了你弟弟,再加上你们皇帝也站在宋家这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闻言宋青阁松开了攥紧的手,许自慎开了那坛酒,自己喝了一口,忽然道:廷檐,这些年你也撑得很辛苦吧?你恨过朝廷吗?
宋青阁接手宋家时还很年轻,那时许自慎早已成名于战场之上了,两人年纪差了正好十岁,很多年前,许自慎还曾去过宛阳,见到宋青阁,与他谈论了些兵法,又看了他画的行军路线图,很不客气地对他爹说,你这儿子天赋不足,不是为将的料,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