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极佳的目力,林秋白瞧见负手站立,身如霜剑的那人正是纯阳剑尊寒临霄,端坐在轮椅上的人仅着一件白衫,木簪束挽,墨发垂散在肩头,眉心一点朱砂,仿如映照出世间所有喜怒哀乐的慈悲,是三十三天药祖云流玅。
端坐之人神态悠远,遥望着亭外梨花,掌心轻轻抚过膝上红毛毯,悠然一笑,倥偬几百年,你我都有了意属之人,只可惜都不得善终。
寒临霄本想问他去除剑灵的办法,沉默良久,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可有办法寻到神魂消散之人?
念到神魂消散一词,纯阳剑灵异常安静,就连他腰间纯阳剑本体也掠过一道光,从剑柄到剑锋竟都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
然而云流玅却摇了摇头,寒临霄早有预料到并不失望,纯阳剑亦恢复死寂。
云流玅啜了口茶,呢喃道,若我有这样的办法,便是折了天地的福禄,也要将他寻来。
此话透出阴郁和执坳,并不似慈悲为怀普世济慈的三十三天药祖说出话,寒临霄闻言却岿然不动,若是从前他定然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可笑,然而在他疼爱的弟子消散后,他终于刻骨铭心体会到何为切肤之痛。
听了一耳朵的交谈,林秋白激动地攥紧了湿黏的掌心。无情老祖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三十三天药祖如天山池水,清冷透彻,两人都是神话般高不可攀的人物,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死后也能让他们魂牵梦绕,念念不忘。
他正好奇,两人对酌后,云流玅将瓷杯信手搁在玉案上,抬眸道:寒兄想要寻找的人,可是传闻里被你疼爱有加的小弟子?听说姓白?
六角亭里一片寂静,寒临霄负手远眺,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里,眉眼罩上一层怀念和郁色,本就毫无笑意的唇抿得笔直,半响过后,才缓缓颔首。
云流玅低声轻叹,也是巧了,我那爱徒,不仙侣也姓
第11章
林秋白正听得起劲,谁知道肩膀上忽然被搭了一下,那人将他扛在肩上就跑。
一个白字含在唇中未吐出来,云流玅不再出声,寒临霄遽然侧首,锐利冷漠的眼眸朝两人离去的方向凝去。
背扛在肩上,腹部抵住那人坚实的肩膀,林秋白头晕目眩眼前简直要转出一个万花筒,不过纵然昏天黑地,他仍然认出是修兆珹。
也是刚才他情难自抑,刚才无意间掌心捏碎了传音石。
被架在肩膀上,林秋白半死不活瘫得像一块饼子,手臂垂落不时蹭过对方汗渍透湿的背部,修兆珹刚结束闭关修炼,就感应到传音石破碎,他立即走出寒洞,随手捞起搭在岩石上的衣衫,顺方向找过来。
好在来得及时。
等到林秋白被放下来,已经进出气少,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得像得了重病,瘫在床上爬不起来。
修兆珹缓缓吁出一口浊气,你怎么在那里?不知道禁地禁止擅入?他猛灌几口凉茶,忧心忡忡,前辈的灵识肯定发现我们了。
林秋白心想,他有掩藏气息的法宝,本来一个人不会被发现。
不过也是他手抖捏碎传音石,怨不得旁人。
不成,为人弟子应谨遵宗门律规,我得去向师尊请罪,修兆珹屁股还没坐热就又站起来,你先休息休息。
林秋白:倒也不必如此认真。
但他后遗症头重脚轻,也拦不住人。
修兆珹雷厉风行合上衣衫,给林秋白倒了杯凉水放在床头,匆匆往外走。
翌日,林秋白蹭蹭被褥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给他的菜院浇水,在做早饭的时候才发现又到领月份的日子,打算洗过碗去山脚杂事所走一趟。
道衍宗十峰一脉相承,山脚除却杂事所,还设有一处试炼台。
试炼台是由一块巨大棋盘石打磨而成,从辰时开启至未时,供十峰弟子切磋,偶尔有一些小摩擦也会在此处得到化解。
从杂事所出来,对面试炼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只体态纤合羽毛靓丽的仙鹤被拴树下受到许多围观,但即使受到了众多瞩目,仙鹤仍然姿态优雅,仪态大方,无时无刻不透露出高贵典雅的气质。
一个体修在试炼桩热身,一边对旁边好友道,都说宠肖主,郁师弟的坐骑也颇有灵性。
据说破壳时就开了灵识,平素只亲近郁师弟一个人。
开了灵识的灵兽天生带有不服输的血性,除却御兽宗,极少有修士有能力驯服灵兽当坐骑,这也是一种能力和身份的象征。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只仙鹤原本属于林秋白。
当年他在宗门大比夺得首席,鸿羽真人给他的奖励就是一枚灵鹤蛋,鸿羽真人的赠予林秋白向来认真对待,每日都会去孵化阁瞧上一眼,九九八十一天风雨无阻。终于等到孵化那一日,灵鹤孵化出来非但不与他亲近还狠狠叨了他一口,反而绕着郁楚慈打转,鸿羽真人便做主将灵鹤给了郁楚慈。
瞥见林秋白的身影,原本正小憩的灵鹤立即调过头,啁啾一声,拿白毛屁股对着他。
灵鹤怎的被单独留下了,郁师弟去了哪里,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他的人?
郁师弟方才还在,后来有童子来传话说鸿羽真人找他,这才离去。
日头逐渐毒辣起来,试炼台下树荫处坐满了人,这里正好将台上的比试尽收眼底,不时传来众人的喝彩叫好声。
路过试炼台,林秋白无意间抬首,注意到棋盘石上缠斗的两人似曾相识,好不容易才从记忆里把人翻出来
此时比斗的两人都是栖夜峰弟子。
占上峰的是栖夜峰外门弟子宿蔼,年纪偏小,境界低了半层,却看得出比斗经验丰富,屈于下风的是内门弟子陈淑沅,虽然境界偏高但都是丹药堆上去,被压打得喘不过来气。
棋盘石上斗得火热,树荫下众人也在议论纷纷,宿蔼也算试炼台常客,虽然是外门弟子但他勤学刻苦,突飞猛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更是愤愤不平。
真不知道林秋白给这小子灌了多少迷魂汤,陈淑沅不过骂了一句不知廉耻,也没骂错,他就要扯着人比斗。
谁知道呢?
嘘,旁边人指了个方向,快看那边是谁?
越来越多的弟子认出林秋白,议论声非旦没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林秋白视线停落在宿蔼身上。
多年不见,当年三尺孩童竟然也已经长大成人。
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宿霭父母不详,被栖夜峰杂使弟子收养,栖夜峰栾峰主是捧高踩低的势利眼,收弟子不看资质仅看出身,座下弟子几乎都出身名门,宿蔼天资出众却无人指点,只在炼气徘徊,林秋白偶然在山门遇到他便随意指点过两句。
没想到宿蔼铭记在心,还为他出头打抱不平。
棋盘石上比斗尽乎一面倒,栖夜峰乃是剑修,陈淑沅的本命灵剑是难得开了灵识的宝物,宿蔼手里的剑却只是凡铁,本天壤之别没有可比性,但宿蔼经验丰富,并不与她硬碰硬,何况同门比斗点到为止,他只想出气,所以方设法逼退对方。
但陈淑沅显然没和他想到一起。
当着众同门面,她被素来瞧不上眼的外门弟子压着打,气得肺肝俱焚,尤其是当她为了躲避剑招,发髻上的珠钗被击落在地碎成两半,这简直是把她的脸面往地上踩,毓秀的鹅蛋脸都气红了。
台下人的窃笑,更是令她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她攥紧灵剑,宿蔼,这是你逼我的。
单论比斗她承认不是宿蔼的对手,但她储物袋里灵宝众多,眼下她从中掏出一枚朱红玉盘,手里掐出法决。旁观弟子有的凝神皱眉,觉得这样的未免太不公平,更多的则是平静等待,比斗动用法宝不算犯规。
法宝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宿蔼却注意到林秋白的到来,台下那人孤身站在树下,身形单薄,唯独一双眼一如初见沉静似渊,当年他便是这样摸着他的头,轻声细语的给他讲解功法引他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