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以为,不管方岷和家里闹得有多凶,亲人终究是亲人,哪能真有隔夜的仇?但我还是天真了,他的父母真的连送行都没有来。
我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吗?方岷朝来来往往的人潮喃喃。
我捏捏他的肩膀,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理解,那你尽管让自己更加强大,这样,哪怕别人不理解你,也不会欺负你。
他笑了,说,施老师,你真不会安慰人。
方岷和家里断了联系,学费和生活费都成了问题这也是他一整个暑假都在打工的原因。然而在镇上打工的钱只是杯水车薪,以他的家庭条件又申不上助学金。
目前看来,最快速的解决方案是,我替他先垫付学费。
虽然方岷百般不愿意,但在经济实力这一层面上,也确实拗不过我。我强行给他划了一笔钱。
没想到还要让施老师养我。方岷拿头发在我的衣服上蹭了蹭,那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碍于车站人来人往,我往后拉开了距离,保持着师生之间该有的姿势。
A校在宁城市中心,说是倾整个城市的资源都不为过。方岷的学院在学校东北角,离公交车站非常近。一条林荫道又直又宽,通往教学楼。林立的楼宇比柳镇的平房高出许多,也鲜艳。
方岷望向教学楼时,眼里有光。
我陪他做完登记,送到宿舍,在那里我见到了他的新舍友,郑九,从云市一中毕业的,会摄影、喜欢旅游。郑九狐疑地望着我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自觉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只礼貌性搭了几句话。
帮衬着收拾好一切,已经是晚上了。
我带方岷到校外吃饭。宁城没有我俩的熟人,动作也敢更放肆一些。我们特意坐在一张桌子的邻座,这样,能离得近一些。
都说热恋期的情侣讨人嫌,我想我俩是要被人人喊打的走到哪里,方岷都要攥着我的袖子,把手给他拉他又不肯,说是接触太紧密会让他心跳加速。就这样把我的衣袖扯得老长,也不管路人侧目。
方岷......你不觉得我们需要低调一些吗?
听到这句话,方岷立刻站住脚,撅起嘴瞅着我,施老师怕被人看到?
这架势,颇有要兴师问罪的风范。我赶紧向他求饶,说没事你继续,咱去散散步。
宁城的街灯很有特色,融着海滨城市的流线设计,小小的灯柱上罩着大海的梦想。
海风把我们的头发都吹乱了,方岷对着黑漆漆的海面喊,我永远喜欢施老师。
声音传向遥远的东方,贴着海平面扩散,走向太阳,走向月球,噙着潮汐和思念,和万千朝海告白的年轻声音一起,伴朝阳同生。
我看着他,像看一幅永不静止的油画。
我在柳镇还有课,只请了两天假,没法陪方岷待太久。
临走前,我陪方岷去了最繁华的中心街区。我看到他眼里的光更亮了,朝四周高耸入云的建筑比了个相框。
施老师,你说,它们得有多高啊。
他头仰得老高,我怕他累到脖子,拿手托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那栋楼是宁城最高楼,里面是最顶尖的互联网或金融公司。这时是早上十点,能看到许多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一边看着名表一边来去匆忙;也能看见踩着小高跟的白领丽人,妆容精致步履不停。
方岷朝那栋楼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朝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施老师,总有一天,我要去那里。
好啊,那你可要加油。我说,并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我在那栋楼下的咖啡店请方岷喝了一杯咖啡,他神色紧张地说,和家里的速溶味道不一样。我告诉他,其实对于不爱喝的人来说,也没太大差别。
在那家店坐到中午,我又带他吃了这边特色的海鲜。我曾经来A市进修过,所以比较熟悉,但这大概是方岷第一次出远门,我想趁自己还在这的时候,给他最好的。
果不其然,年轻人全程都兴奋地直跳,晃着我的手说,施老师,你真好。
直到我坐上回柳镇的车,方岷才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不管我怎么嘱咐他、哄他,都没有用,依旧红着眼圈不让我走。
好啦,下周我来看你,行吗?
听完这句话,耍赖的人才放开衣角,狡黠地笑了。
第11章
我回柳镇后依旧过得忙忙碌碌,方岷也忙于学业和实习之间。
每晚十点半以后,我们才有空通过手机联系。大部分时候是我听他在说。
一开始,他会和我抱怨,不适应住宿、课程听不懂、考试分数总是很低。A校的人,大多在高中时期都是名列前茅的,但排名总有先后。我以为方岷是受不了从尖子生到泯然众人的转变,于是安慰他,没事的,大学里让自己过得开心最重要,去做些你喜欢的事情。
没想到电话那头倔强地说,不,我拿得到国家奖学金。
我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想尽快还上学费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大学毕竟是最后一段可以无拘无束的日子,我那时对未来几乎没有规划,只参加自己喜欢的社团,每天钟爱和英国文学专业的人一起爬山读书,办了许多没用的活动,如果放到现在,有个词形容我,佛系。
方岷不一样,他一直目标明确,且拼尽全力也要实现它。
他就像捕猎的豹子,凭着一副好皮囊和骄傲的性子,惹得班里许多人又爱又恨。唯独我知道这头小花豹低头的弧线有多美。
从前,猎物是我,现在,大概换成了闪闪发着光的前程。
他学的是金融,辅修了计算机专业,可我记得高中时他非常喜欢生物。有天晚上,我问他为什么辅修不学生物,小鬼头笑了,说,你大概没听说过环化生材四大天坑的说法吧。
我沉默了很久,方岷仍在滔滔不绝地和我分享他的职业规划。我的情绪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崇敬,总觉得一个十八岁不到的人,一个还没体会过欢愉和彩色的人,就这样放弃了兴趣、爱好,把专业武断地分成三六九等,未免太残忍了。
照你这么说......我尽量轻声地说,那我一个学英语的,岂不是毕业就该失业了?
方岷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道:当然不是!你学什么都是最棒的。
我摇摇头,继续听他吐槽语速很快的老师和热水不热的澡堂。
挂电话前,他叹了口气:要是施老师能教大学生就好了,我一定每天去蹭课。
施老师教不了大学生,但施老师可以教你。
冬至是方岷的生日。我去了一趟宁城,不过没有告诉他。我想,这个年纪的人,多半是喜欢惊喜的。
之前在云市上班的奖金一直存在卡里,我取出来拿它给方岷买了一块手表。
我对物质生活其实没什么追求,许多衣服都还是大学时买的,林倩女士也不像传统家长那样会催着在大城市买房用她的话说,反正我应该不会拥有丈母娘,只要我自己过得下去,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但我很想让方岷得到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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