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应该服个软,说一声好的,或从长计议,也当感谢这么多年养育之恩。
但是,在遥远的南方,有个人说他会一直坚持。
如果这时撒了谎、缓了军,那一年之后,他再突然说要搬去N市,将更加无法收场。
对不起......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重复着刚刚的话。
为过去,也为将来。
王霞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这句道歉是什么意思后,沙哑的哭声直接变了调。
她一把抄起椅子,双手握着椅背往沈拙清背上抡过去。
一下,两下。
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怎么过来的吗!啊?
情绪是激动的,但音量却是克制的。因为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不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在睡觉。
一下,两下。
你就这么贱?鞋底都踩你脸上了,还要上赶着追过去!
一下,两下。
你们这算什么啊!算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人家怎么说你啊!
打到后来,王霞哭得筋疲力尽,气竭地把椅子放下,蹲在地上,双手趴着椅子啜泣。
放下动作仍是轻的,不敢发出太大声。
沈拙清站在原地,没挪过一步。这个态度王霞是看懂了的:愧疚有,心疼也有,但就是没有妥协。
凭什么......凭什么啊......王霞捶着心脏,绝望的说。也不知在问谁。
沈拙清被王霞赶了出来,连沈聪面都没见上。
在这个小县城里,大半夜其实没有地方可去。沈拙清在工厂大院的公共休息区坐了一夜。
背上的伤一碰就疼,睡是睡不着了,他只能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着也许不会有回音的短信。
天亮时,他偷偷跑到王霞做工的店面。王霞看到他,直接拉下了卷闸门。
妈......沈拙清站到门前,冷静了一夜,虽然喉咙有点硬,但终于能发出完整的音节了,我们能谈
咣地一声卷插门拉开了,王霞一盆水直接泼在了他脸上,打断了沈拙清的话。
懂我的感觉了?王霞像一潭死水,面无波澜地望着他。
水淋在伤口上有种撕裂感。沈拙清自然是懂这劈头盖脸的水是什么意思,抹了把脸,只能又说了遍对不起。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此刻他却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你跟我说不上。有本事去跟你爸说!他心心念念盼回来的儿子,做了人家的兔儿爷,还被赶了出来!
门复又重重拉下,沈拙清站在门口,只能叹口气。
中午的太阳很毒,背上的水慢慢蒸干了,随之而来的是汗。汗水流在伤口上,一阵阵辣疼。一开始沈拙清还会轻轻拽拽T恤衣角,但衣服和皮肤分离的瞬间,撕开了痂块。
痛感从背部一直蔓延到全身,然后侵入心脏。
晒得时间太长,沈拙清有些站不住,高温让脑袋迷迷糊糊的,似乎还出现了幻听。
拙清!
在踉跄的瞬间,身边伸来一只手。沈拙清侧过头,许久联系不上的人,此时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
李方潜眼底一片青黑,头发也乱糟糟的,衣服又皱又旧,还沾着浓重的烟味和速食品的味道。
应该是坐了一夜的火车,染上了那些气味。
你......
沈拙清想问你到底去哪了?你那边情况如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到昨晚的短信了吗?我们今后怎么办?
但沈拙清张了张嘴,艰难地带动声带,却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
我妈说她打你家电话了,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找来的号码。李方潜抻着皱巴巴的衣服,用很心疼的眼神看向沈拙清:
对不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该来给你们道个歉的。
沈拙清本不觉得有多委屈,但看到李方潜的这一刻,所有的脆弱都涌了上来。
昨夜没掉一滴泪,此时眼睛却有些酸。沈拙清真的非常累,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靠上去、抱着他。
可伸出去的手立刻就缩了回来。沈拙清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紧闭的闸门。
李方潜看懂了,瞥见沈拙清背上红了一片。他有种冲动,想大哭,想朝着满院子叫喊,想拉着沈拙清跑,想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
但他现在看到沈拙清想触碰又缩回去的手,甚至没有勇气重新握住。
背,上过药吗?
眼前有一道卷闸门,这句话已经算是此时能说的、最亲密的关心了。
沈拙清摇摇头,又像怕他担心似的,赶紧点点头,焦急地只想着闸门,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一串动作在李方潜眼里,等于是给自己家的卑劣行径罪加一等。
李方潜抬手敲了敲闸门,不轻不重,三下:阿姨您好,我是李方潜。
真的特别对不起......我知道,您不愿意见我。这几天给你们带去很大的伤害,我该死。但我想,您生气或许需要人发泄吧,我就站在这儿,您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卷闸门内响起瓶瓶罐罐的动静,又过了好一会,传来脚步声。卷闸门哗啦一声开了。
王霞换了身精神点的衣服,头发盘了起来,似乎脸上的斑还拿什么膏遮了一下。
别,我配不上您这一席话。王霞开口的瞬间,看到李方潜的眼神微微震动,应该是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一股邪气越烧越旺,她强撑着礼貌和气度,冷笑道:打骂是不必了,不比您家大业大,我只图个清净。
妈......沈拙清缓了这么久,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哑着喊了一句,却不知接什么下文。
李方潜听他说话,习惯性地,随手拧开了手中的水杯,递给沈拙清。手伸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场合不对,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这个画面又刺激到王霞,碍于外人在眼前,她克制了许久才把眼泪憋回去。
你们要不再高调点,让全大院的人都知道,我儿子搞了个男人?
话音刚落,咣啷一声,身后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响。
李方潜和沈拙清来不及对刚刚的话做出什么情绪反应,迅速齐齐回头。
沈聪倒在不远处,身边是散落的一盆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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