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七,尚服局司仗处都人韩佳儿突然重病,呕血不止,被送入安乐堂。翌日二月廿八清晨,吕景石送贡品至咸福宫,被前主子恭妃留下说话,随行内侍被打发先行回去。午间时分,瑞雪纷飞,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白芒之中。各宫挑剩下的贡品重新运回内府库保存,运货队伍从顺贞门、玄武门出,吕景石也出现在了队伍之中。守门禁卫查验内侍真身令牌和所运货物。各宫都有不少退回之物,咸福宫退回了一大箱裘皮,吕景石解释是恭妃娘娘体弱,嫌弃裘皮有味道,闻着难受。守门禁卫与吕景石关系甚好,裘皮开箱后翻检了几下,见其中并未夹带他物,便放行了。
此间,尚服局刺绣都人李惠儿一直在绣房上工,她的绷架子与座位面朝北窗,背向堂内,共同上工的绣娘见她坐在位子上,从晨间到掌灯时分不曾离去,因她平时沉默寡言谁也不亲近,加之近来感染风寒,一直用帕子蒙着脸,咳嗽不断,故谁也不曾靠近与她搭话。
掌灯十分,各宫开膳。等尚服局都人们用完晚膳回到各自住处,却发现那个大家口中走了大运,被圣上看中,不日就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李惠儿,就此销声匿迹了。
第37章
月上中天,清光霁寒。灵济堂偏厅挂着暖帘,一众人等围着小泥炉烤地瓜吃。晚食的残羹冷炙已经被勤劳的孟旷和孟暧姊妹俩收拾干净了,穗儿漫长的叙事也终于讲到了尽头。
如此说来,你并未盗用任何人的令牌,是藏在货箱里出来的?听完穗儿所说,孟旷随即出声问道。
是的。那放裘皮的货箱中有夹层,我就藏在夹层中。那箱子是我们耗时很久做出来的,里面垫了磨光的镜面,以延展进深,乍一瞧瞧不出深浅的破绽。那些守门禁卫每日有太多货物要查,很多时候都不仔细,随便翻一翻就放行了。我们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敢这么做。即便如此,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若不是吕景石与守门禁卫的关系好,恐怕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穗儿解释道。
恐怕,即便郭头要去宫里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了。但你为什么要把吕景石供给郭头呢?还说自己偷了他的令牌。孟旷又问。
供出吕景石是不得已,因为郭大友迟早会查到吕景石头上,我若不回答他,恐怕就要吃苦头了,他可能还要为难你来对付我,到时候会很麻烦。我不如直接告诉他我偷了吕景石的令牌,事后如果他找上吕景石,吕景石只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他的令牌还好好的带在身上,郭大友能想到的只是吕景石的后台够硬,上级包庇了他,重新给他发了令牌。不会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参与谋划了我出宫一事。否则我若是一直不肯供出吕景石,他的嫌疑反而更大了。
嗯,这倒也是。孟旷点头。
那小穗姐,之后呢?你是怎么出的皇城?怎么又碰到我姐的?孟暧接过话头问道。
出皇城是走的方铭的安排,我出了玄武门后,就随着送货的队伍去了内府库。趁着清点货物入库的空档,我从后场绕出来,由吕景石将我送至等在内府库后门旁的驴车边。那里排着一长队的驴车,都是每日运送宫中灯油的油罐车。我躲入指定的空罐中,会有一个方铭手下的送油的粗使内侍推着油罐车将车子送至北安门,然后我们要过北安门的最后一道禁卫盘查出皇城。在车子推到北安门边,安乐堂旁时,出了意外。我们恰好撞上了巡逻的宫中禁卫,首领禁卫带人过来盘问。当时千钧一发,我就要被发现了。安乐堂内,老姑姑就在此时冲了出来,突然发了疯般抱住那禁卫军首领就咬,禁卫军被老姑姑吸引了注意力,我们才躲过盘查,一路从安排好的北安门出了皇城。但是老姑姑
穗儿说到此处,眼圈已经发红了:
我非常担心老姑姑,可是我出来了就进不去了,吕景石也不能随意出皇城,我与他们断了联系。我只得按照原先安排好的计划,去北安门不远处的罗锅巷中寻找接应我的人,他们都是方铭安排好的。
我本来打算找到接头人后,委托他们给方铭带去消息,让他去观望一下老姑姑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把她救出来。但是我到了约定地点后,却始终没找到等我的马车。我等了很久无果,却发现罗锅巷中出现了一群形迹可疑的人,他们一直在观望我。我心觉大事不妙,于是赶紧往外逃。
方铭曾与我约定好,如果因为什么特殊原因,我与接应人没能对接上,就去兵马司胡同的胡记脂粉铺,那里也是接应点。以吉祥鸟为我的代号,到时候就能接应上。我一路向西,行至兵马司胡同后,却发现胡记脂粉铺大门紧闭,我敲了一会儿门,见无人应门,身后跟踪者已经来了,不得已只得继续往外逃。当时我陷入绝望之中,根本不知该何去何从。也不敢与任何人搭话,感觉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不可信的。我想的是先逃出京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我混在一群流民和贩夫走卒之间,从西便门出了京城。我一路向西,也漫无目的,我唯一的依靠就是脑海中记下来的京畿地区的舆图,我知道往西一路走,第一个官驿叫做东山驿,我想先去那里等消息。我出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等我一路走到妙峰山脚下时,已是临近午夜。大雪下了两个整日,山路上全是积雪,我深一脚浅一脚踏着雪走了二十多里路,不敢停歇,因为我知道身后有追兵,他们一直跟着我,如果不是有大雪的掩护,我或许就要被他们抓住了。我专挑有掩蔽物的路走,官道坦途不敢走,一路上借着树林和大雪的掩护逃跑。后来实在是冻得不行,饥肠辘辘一点也走不动了,天黑得什么也看不清了。不得已,只得上山躲避风雪。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众人听穗儿说完,均陷入了沉默。这个女子这些年来的经历是如此的传奇,又是如此的艰难困苦。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是非常不容易。
孟暧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你身上的笞伤,是替谁受得过?
这是出逃前一日,我与同一组的绣娘一起奉命为郑贵妃量体裁衣。那绣娘是我在尚服局中唯一一位关系尚算亲近的人,她名叫莫白兰。我们去了郑贵妃宫中,为郑贵妃量体的过程中,郑贵妃问我话,我才知道,原来她指名要我去量体裁衣,就是因为知晓皇帝看中了我,想方设法想纳我为妃嫔,她出于醋意和嫉妒,对我态度自然也不会和善。她还想起了多年前曾与我之间见过短暂一面,那时她亲眼目睹皇帝把我拉上御辇亲昵同座,让她十分愤怒。量体的过程中,她虽百般言语刺探刁难,但碍于怕被皇帝发现,遂并未体罚我们。但是莫白兰被吓坏了,竟然把自己的针线包落在了郑贵妃宫中。那针线包十分珍贵,里面存着十几种特殊的绣针,若是丢了,她几个月的例钱都赔不起。她急哭了,说她重病的娘亲还等着她每月寄出去的例钱活命。可她又不敢回去拿,我便说替她去拿。反正我不日就将出宫了,帮她一回又何妨。但是我一回去,就被郑贵妃抓住把柄,罚我自纠棍,打出血为止。不过没关系,针线包我最终还是拿回来了。穗儿淡笑着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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