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荣是二哥的字,眼下他已改名孟子修,字仍未变,因是早年间他的授业恩师梁先生给他预留好的字。梁先生离去前,专门将写有字的纸条封在锦囊里,要二哥及冠后打开,二哥离京后将锦囊一并带走。他是在孟家老家浙江奉化客居时及冠的,后来写了一封信回京,告知了两个妹妹自己的字,还特意提到了他在家中留存的祠堂内独自一人举行冠礼的事。只不过当年二哥将白玉吟救出时尚未及冠,白玉吟不知他的字,反应片刻才明白长荣是指孟子修。
师父,您是和二哥一道回了京,之后又跟着咱们一起南下了罢。孟暧道。
罗道长点头,道:没错,我与长荣是四月初三抵达京外的,彼时京中已经封锁了。恰好我们沿运河北上时相识的官商有门路可以入京,还能有本事将消息带出城来。我们就委托他进京打听消息,后来得知城中闹谍探,还有四月十五李如松出征的事,你二哥当时就说要去通惠河码头等,应当能等到你们。没想到真给他言中了,我们当日就瞧见你们至码头上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想明白你们会出城来的。在通惠河码头的头一夜,我们用灯火给你发了暗号后,他就叫我不要再发暗号了,只一路默默跟随。临到南京城外时,他就说你们可能会遭遇阻截,要我在太平门附近暗中接应,然后我就眼睁睁瞧着你们的马车在太平门外栽进了湖中,他这个孩子真真是神机妙算。
罗道长这一路可能都被孟子修的神算所惊,这会儿诉说起来显出十足的感佩。
那此前你是在哪里寻到二哥的?孟暧又问。
就在南京,你二哥是去年去信告知你们他不日将离开南京北上的。但他未能成行,去岁十月,南京吏部来了一位新任的验封司主事,名唤安希范。你二哥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于是留了下来,此后拜谒了安希范,与他往来交流,成了至交好友。一直到今春三月,你二哥也未曾离开,恰好我二月抵达南京,很快就找到他了。罗道长说道。
那你们怎么不来信告知,平白要我们担忧。孟旷显出不满。
罗道长无奈道:唉,你二哥另有打算,不让我报信,他自打去岁末与安希范相识之后,就一直认为去信京中可能有被截获的风险。至于为什么他也不与我说,所以我们一直也没写信。他也怕长时间不去信你们会担忧,所以三月我们就出发北上,打算入京找你们。哪晓得四月初抵京时情况突变,白白绕了一圈,又回了南京。
孟旷心想二哥深谋远虑,心思极深,也极其谨慎,这些年很多事他都不与姊妹俩说,信中提及自己的经历时总是寥寥数语带过,模糊隐晦,只算是报个平安。而他究竟是否查出当年害死父兄的罪魁祸首是谁,姊妹俩也半点不知。这许多年未见,也不知他现如今到底怎么样了,或许已成了自己认不出的样子了。想起不久后就能再见面,孟旷心中激动的同时,又有些许难以言明的不安怯意。
而二哥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在谋划些什么,就只能等见到他之后再询问了。
这位姑娘是我瞧着可真眼熟。正当孟旷思索时,罗道长突然出言,看着穗儿的神色有些困惑。
孟旷这才想起来自己都忘了把穗儿介绍给罗道长了,罗道长离京时穗儿都还没出宫,他们两人自打九年前就再没打过照面,罗道长对穗儿的记忆也很模糊了。只是穗儿外貌十分特别,他才留了些许印象。
道长您忘了,九年前我还带她去过您的医馆,就在灵济宫。她就是我爹当年从狱中救出来的那个女孩儿,李穗儿。穗儿,你还记得道长罢。
穗儿笑了,道:当然,道长救命之恩我一直不敢忘却。当年您还替我医过病,如今能再见到您可真是亲切。
原来是那小姑娘!罗道长一拍大腿笑出声来,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差点没认出来,真是标致极了。
穗儿有些不好意思,眼下她浑身湿淋淋的,下半身几乎都是淤泥,狼狈不堪,亏得罗道长还夸她标致。
孟旷随即又将吕景石、韩佳儿介绍给罗道长认识,并讲述了他们与穗儿之间的关系。因着等待时间漫长,她便趁此机会将穗儿这些年在宫中的经历,她与穗儿重逢的过程,与白玉吟相识的过程,这些日子他们在京中经历了一些什么事一一讲来。罗道长闻之,不由万分感叹。
这一谈就是许久,却还不见有人来开藏兵洞的铁门,韩佳儿有些急了,问道:怎么还没有人来?
罗道长道:不急,再等一会儿。那人要等到凌晨时,趁着换防间隙来。那人是南京京营轮值城防的一个把总,姓冯。长荣近两年回南京后,一直在做教书先生,冯把总家里的孩儿就跟着长荣读书,关系甚笃。他是守神策门的,与这里离得不远,很清楚武庙闸这里的城墙构造。我也是与长荣在神策门先找到他之后,他给我们指了一条入城的暗道,以防你们被堵在城外进不来。是他告诉我们今□□阳门和太平门的驻守人员有很大的变动。长荣料定你们今日无法入城,要我无论如何要阻止你们从朝阳、太平二门入城,一定要带你们隐匿踪迹,从冯把总指示的暗道入城。冯把总与我约定好,要我接到你们后,带着你们就藏在这藏兵洞中等待,待凌晨换防时,他会趁着空虚过来打开这扇铁门,接咱们入城。
在这藏兵洞中也不知时辰,又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终于听到外头传来动静,有人在开那铁门外的锁。孟旷紧张起来,要众人全部隐蔽到她身后,她戒备着握住螣刀刀柄,随时准备给来者以致命攻击。
好在开门的人确实是罗道长所识得的那位冯把总,孟旷收起了敌意,却依旧暗自警惕,不敢彻底轻信他人。那冯把总身材不高,肚皮还有些大,看上去十分普通,唯有一脸的大胡须十分惹目。他话不多说,直接一招手,要众人跟上他。
他们循着城墙的跑马道一路下到城墙内部的瓮城内,然后顺着瓮城门很是顺利地出了瓮城。一路上他们没有遇见一个守城的士兵,守备之松弛真是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心寒。
一出瓮城,便正式入了南京内城。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成贤街,距离这武庙闸倒也不算远,步行过去大约两刻钟便到。只是眼下还是宵禁时分,城中有兵士巡夜,他们仍需小心,必须绕开大路走,会花费更多的时间。
冯把总很仗义,一路护送他们抵达了成贤街,路上也很幸运地未曾遇到巡夜的士兵。送到那废弃小院外后,冯把总拱了拱手与众人辞别,他还要回去神策门,等城门开了再接应城外的孟子修入城。
目送冯把总离去后,罗道长从怀中取出了小院门锁的钥匙,开了门,带着众人进入院中。孟旷望了一眼泛白的天际,只觉得这一夜格外的漫长,而这天明的亮光却又让她心中升起了数日来不曾有过的喜悦。
分别日久的孟家人,终于要团圆了。
第88章孟子修(一)
孟子修购置的成贤街小院位于成贤街东侧靠南端的倒数第二户,是一个二进的小院,清幽雅致。但因常年无人居住,四处都落了灰,后院的小景观也无人打理,致使杂草丛生。众人进来后,也无法第一时间入住,穗儿便领着白玉吟、韩佳儿和吕景石去柴房中找到了清扫的工具,动作麻利地开始清扫几间屋子,尽快腾出能让大家休憩的地方。
孟暧则陪在了姐姐身边,继续为姐姐疗伤,姊妹俩与罗道长聊起罗道长离去后的近况,罗道长也把他这近一年来的经历简单讲述了一番。话到尾声,穗儿他们也已经清扫出了屋子,吕景石在厨房内生了三个火盆,韩佳儿则打了干净的井水,把众人此前被湖水泡过的衣物鞋袜洗涤了一遍,架在火盆边烘烤。随即他们又烧了热水,女孩子两三个一起入浴房沐浴清理,换下湿透了的脏污衣衫,随后孟旷、吕景石才分别进去沐浴。清理干净身子后,衣物也都烤干了,出来后恰好能换上。
这一番忙碌已到了辰时,众人折腾了一夜未眠,已然是疲惫不堪。身子弱的白玉吟、穗儿和孟暧都先去睡了,孟旷因着身上的伤痛本也睡不着,就靠在前院正堂中的罗汉床上,与吕景石和罗道长一面闲聊,一面守着小院,继续警惕追兵搜捕。好在这院子应当是追兵的盲点,他们应当并不清楚白玉吟能够躲藏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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