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咬牙,立时弃马,与郭大友合力架着班如华冲进了死胡同里的一户人家。一进门孟旷就返身栓了门,一回身发现这里居然是个织染坊的后院,入眼全是染缸,染缸另一侧的架子上还晒着一条条染布。顾不得那么多,孟旷当即寻找空的染缸,还真让她在角落里找到了两口空缸。孟旷指着缸,示意郭大友藏进去。但这个缸藏一个郭大友就塞满了,孟旷和班如华必须同时藏身进入另一口缸。郭大友钻进去后,就见孟旷先将班如华藏入了缸内,她自己随即也钻了进去,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挤入了缸内,并抬手将缸上的木盖子盖住。
郭大友简直对孟旷的柔韧性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来不及想太多,他们已经听到院门外追兵的动静了。
老天爷,若今日能躲过这一劫,我郭大友再不会猜忌利用孟旷,自此以后与孟十三亲如手足,生死与共。郭大友在心中暗暗发誓。
第115章端阳劫(六)
孟旷自入锦衣卫开始出任务以来,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险情,但似如今这般缩入一口缸中躲藏还真是头一回。而且,她还是与班如华一道挤入了一口缸中,由于空间太小,孟旷与班如华完全是紧贴着挤在一块,为了不压着班如华,她跪伏在班如华身躯之上,双腿落在她身躯两侧,班如华的腰臀部就垫在她的小腿之上,腿部蜷缩在孟旷背后,而她的头部被迫压进了孟旷怀中。孟旷双手撑着缸体内侧,躬身伏低脑袋以确保自己的头部不会露出缸顶。她本就伤了左腿,此时左腿不得不长时间跪压蜷缩在缸中,已是痛不欲生。她只能将周身重心压在右腿上,但右腿也不能长时间压迫,这缸底坑洼不平,似是有无数毛刺扎着她的膝盖,致使她必须不断地更换重心,给她可怜的两条腿减压。
起初刚入缸中,孟旷心口剧烈跳动,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落在缸外,调动自己所有的感官去感知外部的动静。外面有凌乱的马蹄声传来,显然是追兵确然追到了这里,但马蹄声似乎只是在院子外转了转,也未曾有人进来搜索,很快便离去。孟旷又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她才稍稍送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临入这院子前,将他们抢来的那匹马赶走是明智之举,否则追兵看到弃马在这巷中,必然要进来查看了。到时候他们是否能在这缸中藏住,那就真成了问题。
外面的动静消失后,孟旷缓缓地顶开了一点缸盖,小心向外探看。若敌人已离去,她便可以出来尽快转移了。但没想到的是她刚将缸盖顶开一道小缝,就透过缝隙看到了有个人影在不远处晃荡,正在四处查看。而那人恰恰就是郭大友向她指明的王乐,这家伙居然没有离去,反倒下了马,独自入了这个织染坊内查看。孟旷心猛地一跳,忙将缸盖重新盖好,方才幸亏王乐没有朝她这个方向看来,否则她就要因自己的大意而被发现了。
该死,敌人果然没有她想得那般愚蠢,她只能祈祷对方查不到这两口空缸了,但对方正在一个一个地查看这院内的染缸,迟早是要找到这个角落里来的。她现在该怎么做才好?是直接出去与王乐对战,还是继续藏在这口缸中赌他找不到自己?若是要对战,以孟旷如今的状态,实在难以保证战胜他。但若想寄希望于让对方找不到自己,这无异于是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了敌人的身上,完全失去了主动权。
思来想去,孟旷最终决定还是不出去。虽然这院中只有王乐一人,但她不能确认院外是否还有其他追兵在候着,她若此时贸然出去与王乐发生打斗,若是院外再有人冲进来,她腹背受敌,必然讨不了好。加之还有班如华和郭大友需要照看,届时她顾了头就顾不了尾,风险太大。她握紧了背后的螣刀刀柄,暗自计划着。如若对方查到了这里,揭开缸盖,她就立时暴起突袭,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如此,或许还有两三分胜算。
时间缓慢流逝,孟旷只觉一个刹那都如三秋一般漫长。在这狭窄的缸中,闷热无比,她周身汗如雨下,汗水腌入伤口,火辣辣的疼。身上大量的砍伤划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双腿因疼痛而开始打颤。更是因缸中气闷,致使她开始眩晕,浑身乏力。她努力控制着呼吸,但气促仍不可避免,气促又制造出了动静,如若敌人靠近,仔细聆听就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旷一直在等待,心弦紧绷。直到忽然有一只手抚摸上了她的侧腰,孟旷惊了一跳,才反应过来是班如华醒了。
怎么怎么回事?班如华虚弱地问道,苏醒后发现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密闭狭窄且闷热令人窒息的地方,她当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加之她身上还压着一个人,一时之间都反应不过来身上的人是谁。
嘘是我,别出声。孟旷立时虚声道。
听到了孟旷的声音,班如华顿时噤声。回想起自己方才堕马前一刻的惊骇,不由升起后怕的悚然。她缓慢地意识到了眼下的窘境,一时间也是又急又慌。慢慢的,她又感受到自己周身都如散了架般疼,尤其是身上还带着箭伤,郭大友给她做了紧急措施,箭杆被折断了,但箭头还留在她肩膀内,伤口内侧用布条狠狠扎紧止血,如今她整个左臂膀都疼得失去了知觉。那是一种让人倒抽寒气的疼痛感,麻木带着皮肉撕裂的疼痛。她疼得忍受不住,痛苦的喘息声中已带上了哭腔。
孟旷听到了她压制不住的痛哼与闷泣声,一时间心头也不禁泛起酸涩。班如华与她不同,没有经历过军中的铁血洗礼,虽早年丧失双亲,但在养父罗洵的庇佑下,自幼成长的环境都十分温和,内心并不足够刚强到可以如她这般冷静无畏地对待眼下这种状况。这样惊险又血腥的场面,如若不是无端被卷入其中,她一辈子也是决计不会经历的。如今她遭逢此等劫难,也着实是难为她了。可眼下孟旷也没办法立刻带她脱离险境,只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顶,轻声道:
别怕,都会过去的。
许是对孟旷抱有无条件的信任,也许是在眼下这个逼仄艰险的环境之中孟旷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的安抚真的起到了作用,班如华颤抖的心渐渐放缓。她眼角流出泪来,手紧紧攥住孟旷衣衫,不知为何此时她就仿佛被打回了幼儿时期,如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兽一般,祈求着庇佑与依傍。她心知孟旷对她无意,心知自己该绝了念头,可在眼下这样的环境中,能否允许她依靠着她,寻求她怀抱间的温暖。
而此时孟旷脑中根本就没在意这些细节,她全身心都落在外面的动静上。
她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孟旷身上的伤口,疼痛刺激得孟旷不由得闷哼了一声。班如华心尖一颤,发现自己触手间全是粘稠温润的血丝,不由大急:
你受伤了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没事,倒是你箭伤严重,得尽快医治。你再忍忍,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孟旷用细微的气音说道。
此时突然有脚步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孟旷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她将班如华狠狠压入怀中,堵住她发声,这是以目前的姿态她唯一能做到的方式。班如华更是心跳与呼吸都凝滞了,此时才惊觉自己可能把敌人给引了过来。她能感受到孟旷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时刻准备着暴起突袭。她的心跳在有力地跳动着,如擂鼓一般,咚咚地回响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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