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亦弦对着照片盯了足足一分钟动也没动,直到前座的助理舒舒回头唤她,怎么了?
没事。
哦,刚奶奶电话里是不是说要去什么地方?车厢里幽静,刚刚奶奶的声音又急,舒舒也就隐约听到了几分。
去我指腹为婚的女孩家里接我未婚妻
温亦弦能这么说吗?
还是先回去问问奶奶究竟怎么回事吧。
半晌她心累地掐了下鼻梁,先回家吧。
温家大宅院子里阳光正好,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温亦弦站在院子里深吸了口气,熟悉的绿植和特有的土地气息,久违的家的感觉。
她以为奶奶说是让她接人,但好歹她从巡演回来,怎么着也该让她回家放趟行李休息片刻。
谁知她刚刚扣开门,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奶奶就从楼上下来了,她还一边笑着喊奶奶一边往沙发上坐。
奶奶抓着她的胳膊,温亦弦以为奶奶许久不见要抓着她说几句家里话,谁知她屁股还没坐热奶奶就直接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快去接人!
奶奶不由分说,拽着人从客厅到玄关一气呵成。
我想喝口水。温亦弦背抵在玄关的墙壁,死死挣扎,不是,奶奶你急什么!
能不急吗?奶奶脸上皱成一团,我担心啊,那是你单家妹妹啊!
那横不能我真跟她结婚吧?!
这国内也没通过法案不是!
温亦弦终究崩溃吐槽。
奶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时髦了?
不对,当年,当年指腹为婚谁的主意?那个年代就时髦成这样了?
你不去我自己去!老太太作势要生气。
温亦弦忙不迭赶紧又拦着,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那单家妹妹真是个小祖宗!
劳动着她家的大祖宗在这折腾她!
温亦弦擦了把额角的汗,听奶奶叹了口气。
唉。奶奶上了年纪,这一通闹得也力竭,嗓音疲软下来,结什么婚俩女娃娃,我是让你救人去的。
原来那单家妹妹身世坎坷。
奶奶跟她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
温亦弦也可算喘了口气,接过李妈端来的茶喝了两口又听见奶奶道,你在这享福还喝茶,这是你爸爸送来的铁观音,市价少说上千。
人跟你有婚约的小姑娘,却在受苦受难。
温亦弦差点被茶呛到。
手上的茶杯都烫手起来。
一半奶奶催着她,一半她听了那位女孩的家事遭遇也是难受,她是真坐不住了,丢了茶杯便跑了出去。
火急火燎。
半路上先是安排了温家当地的一些曾有业务往来的公司先借些人去看看情况。
之后又想起那边温家没有分公司,倒是言衿的地头。
温亦弦心里骂了句言衿两口子,还说下次见面要把人按地上揍,没想到这下就要找人帮忙了。
帮什么小姑娘?言衿不着调的嗓音传来,笑意吟吟,真有女朋友了?
光用听的温亦弦就能想象出言衿那副嘴脸。
特别招人想揍她。
可眼下不行,还得好声好气解释,不是,是我奶奶朋友家的孙女,人小姑娘可怜着呢。
家里穷不说,年幼就父母离异,爹还极不靠谱,具体怎么不靠谱温奶奶没跟她细说,反正不大照顾孩子是肯定的。
据说这次是单妈妈想带孩子走,单奶奶帮着单妈妈打掩护,可孩子爹不知怎么察觉了追去了火车站,一番推搡打骂单妈妈被推下了站台,于是单爸爸理所当然被抓了起来。
而单奶奶则因为这事儿一时大悲,没捱过去,临去前给温奶奶送了则消息。
单奶奶和温奶奶大半辈子都没了联系,这回还不容易几十年头一遭联系上了,却是托孤的消息,叫温奶奶怎么能不急着催温亦弦接人。
一路上车子从国道省道一直驶入村里的小破路,坑坑洼洼,颠颠簸簸。
温亦弦进去单家前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大场面她更是见得不要太多,可饶是如此,一进门也被吓了个彻底。
聊胜于无的院子栅栏,里边的屋子外墙连层漆都没刷,土色的墙土色的稻草屋顶,土色的一切
原本满目的凄凉萧索,却偏偏几个大汉窝囊憋屈地挤在本就狭小破败的院子里,说不出的仓皇紧迫。
一身灰灰黑黑的颜色,都穿的差不多,面色黑黄,一看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结实。
凶神恶煞,像是随时要动手做什么。大汉嘴里操着温亦弦听不懂的方言,不过她大概也能连猜带蒙知道他们在不干不净骂着什么,叫嚣个不停。
温亦弦倒退了半步,这还好她提前带了人过来,不然她一个人能处理这场面?
这半个月以来,单家几乎没两天就要上演一次这个场景。
单郁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每天的生活好像就是发呆无望,然后等着人上门来催债。
在绝望委屈跟害怕中一天又一天就那么过去了。
她有记忆的,也就是做奶奶跟妈妈的后事那些时间。
单郁自己知道她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孩子,但自尊极强,纵然从小被爹打骂,但绝没有向谁低过头。
可最近,她低头低得太多了,低到了底,却也没有任何用处。
奶奶快去世的那阵,正是家里最兵荒马乱的时候,她哭着趴在奶奶床边,奶奶摸着她的头,让她去求求那些亲戚。
她去了。
可无论是爹那边的,还是娘那边的,那些舅舅、姑姑们,对她都避而远之。
当时她只有奶奶了,她不能叫奶奶再因为她的一点小小自尊失望,担心,所以,她真的抛下了自己所有的自尊。
她甚至跪在了那几位舅舅和姑姑的家门前哀求磕头。
其实,她不傻的,她知道大家家里都是苦日子过来的,家里亲戚没一个混出来的,哪有那多余的闲钱接济她,再说了,救急不救穷。
她单郁,是穷到了极致,也急到了极致。
所以,这次她没再起过去求那些亲戚的念头。
盛夏的天,头顶的云朵一层一层,蕴在湛蓝的天空,漏出炙烈的金色阳光。
她们村里她从小听到大的蝉鸣,间或夹杂着东边几户家里养的鸡鸭午后的瞎鸣。
你爹欠下的就是你们家的,父债子还!
你爹个瘪X的,欠的钱,你今天必须还!
大好的天,老子天天在你这浪费!田里事都没法去管!你们一家缺德犊子!
你个小丫头缺德一家子,你今天还不还钱,我们把你家里的东西都搬走!
老子搬走你们家的东西,再把你给卖西边村里袁傻子家里做媳妇抵债!
单郁都能背下这些话了。
还说什么把家里的东西搬走,家里早就被搬空了。
这些天她发呆也想了些事,反正她无牵无挂,娘没了,奶奶也没了。
爹在牢里,没有胜过有,她恨不得从没有过爹。
她现在无牵无挂。
留在这也没有用。
但给西边那村里的傻子家做媳妇她是万万不肯干的。
单郁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天空。
她想,这次能跑就跑了,等她出去赚了钱再回来还给人家。
虽然她不认那个爹,但这债总归是她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