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小言,真是,她见言君玉皱着眉头认真在担心,一张脸鼓鼓的,实在可爱,要是个小孩子,实在要咬上两口,只能揉揉他头发,说道:你又要殿下平安,又不想要和亲,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那想要不和亲的话,除非殿下不得平安?言君玉抓到了关键所在。
不然为什么都说西戎人厉害呢。容皓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插话道:殿下要真拼死反对,和亲也是成不了的,但难免伤了父子感情。这计谋狠辣就在这里。
那是你的话。云岚冷笑道:殿下可从来没说过西戎人厉害。
太子直到晚上回来,神色倒是如常。
怎么说?容皓第一个问。
明日饯别,不谈和亲,改日朝臣再议。太子淡淡道:不过礼部已经在暗中相看郡主了。
不过简单两句话,背后的波澜可以想见。言君玉想起云岚那话,等人散了,悄悄凑到太子身边,低声问道:你和陛下吵架了吗?
他这是小孩子话了,当初在永乾宫,庆德帝敲打太子,那样不露痕迹,才是皇家手段。言君玉不懂权谋,所以把分歧想象成吵架了。
萧景衍也只是笑:没吵架,父皇还说我辅政辛苦,赏了好些东西呢。
真的?
真的,都在云岚那呢。小言要去看看吗?
哄走了言君玉,那边云岚来了,淡淡道:听说圣上动怒了?
不过是被劝烦了。萧景衍笑道:御史上了一堆奏章,还没看完,我又力劝了几句,所以火了,药也不肯喝了。
云岚只是摇摇头,又下去了。
八月二十七日,是践别宴的日子。
庆德帝强撑着病体,也出席了,大周如今是太平盛世,数年没有灾荒,国库富足得很,所以只管金山银海地铺张起来,宴席弄得是鲜花锦簇,烈火烹油,说不尽的热闹奢侈,因为是践别宴,所以各国使节都到齐了,自然是以五胡为首,在庆德帝左手边摆下长席,太子带着百官在右侧作陪,宴席一直从中午进行到了晚上,表演了无数歌舞,总算唱起戏来。
先是宫中的班子,左不过是些老掉牙的戏,歌颂太平之类的,嘈杂不堪,听得人厌烦,好不容易下去了,又上来一个班子,却不见人出来,只听见丝竹之声,清越悠扬,意境悠远,让人顿时就心静了下来。
这就是这次召进宫的南戏班子之一。一个年轻的礼部官员凑到容皓旁边解释道:一共有三个,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他笑容满面,生得俊美,看起来十分年轻,却已经穿着三品的孔雀官服,又和容皓勾肩搭背,看来也是王侯公子一流。
要不怎么说你们事办得漂亮呢。容皓也笑着道。
原来这场戏唱的不是别的,正是东周列国的故事,叫做赵氏孤儿,十分曲折离奇,言君玉都看进去了,只听见那礼部官员又道:这班子最擅长的原不是这个,但是排第二的是唱伍子胥的,正好压轴,最末的又有一段卧薪尝胆,有个美人正好扮西施的
言君玉在旁边听着,忍不住问道:排第二的是郦解元的班子吗?
那礼部官员原也会钻营,见了他的模样和年纪,就知道是传说中的那位言小侯爷了,有意亲昵,所以笑道:什么郦解元,不过是个江南书生罢了,比他有才的多着呢。远的不说,你们东宫就有人能把他比下去,这位容小爷当年
容皓笑着灌他酒:好汉不提当年勇,小爷用不着你来吹嘘。
正笑闹间,戏却已经唱完了,戏子一同上来谢恩,宫中向来赏赐丰厚,早有许多小太监用箩装了许多吉祥图案的金银锭子,听见上面一声赏,只管漫洒下去,如同下了一阵暴雨一般,只听得见满台钱响,实在热闹。
说话间第二个班子也上来了,先是扮出战争场面,两队人打来打去,不过是些花架子,只见一队人逃走了,言君玉正思忖这两队人的服装怎么不太像春秋时的服饰,忽然听见一声极苍凉浑厚的声音,似箫非箫,似琴非琴,只觉得心里寒意顿生。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容皓,惊讶地发现容皓脸色忽然白了下来。
是胡笳。
胡笳十八拍不是这声音呀。言君玉想起前些天宴席上听过的曲目。
容皓苍白着脸道: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用琴声仿胡笳所作,是琴曲,声音自然不一样了。
不是说唱《伍子胥》吗?怎么忽然唱起蔡文姬来了。言君玉不解。
那边敖霁冷笑道:要真是蔡文姬倒好了。
言君玉见他们脸色都变了,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再往台上看,原来人物已经上台了,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眉眼间有点熟悉,不是那天郦玉带他看的两个少年中那个阴柔的又是谁。
他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只见他扮作女子,妆容明艳,眉目哀愁,身上披着朱红大氅,怀抱琵琶,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正是他见过的四美屏风上的王昭君的样子。
而那个英气少年,则扮成了青年将军,披坚执锐,后面还跟着一队士兵,原来这一出戏不是什么伍子胥,更不是蔡文姬,而是昭君出塞。
这还罢了,只听得那昭君行至台中,对着百官哀哀唱道:怀抱琵琶出汉宫,西风飒飒走胡尘。朝中甲士千千万,始信功劳在妇人。
宴席上一时间静得连针落地都听得见,言君玉只觉得眼前发黑,不敢去看圣上脸色,只敢盯住太子的背,他的脊背漂亮而修长,没有分毫动摇。这一瞬间,似乎周围的天地都在无声崩塌,一片死寂的混乱中,只有这个人是安稳如山的。
正在他以为这已经是最恐怖的时候,只听见那台上的昭君转过身来,又对着庆德帝唱道: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言君玉忍不住瞟了一眼庆德帝,只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内侍连忙服侍,连声叫:陛下,他却只是一摆手,冷声道:赏!
金银锭子又扔下来,下雨一般,言君玉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平静,皇宫里做事是这样的,无论如何,总是表面要体面,就算《伍子胥》变成了《昭君出塞》,也不能让外人看出分毫。胳膊折了,也得往袖子里藏。
言君玉还想再看,袖子却被扯了一下,是容皓。
走。
去哪?
还能去哪,抓人哪。郦道永换了皇上点的戏,演了个《昭君出塞》,指桑骂槐,灭九族都是轻的。接待五胡使节是咱们东宫的事,咱们不去抓人,还等着散场了皇上下令吗?容皓低声教训道。
言君玉一看,那边敖霁和羽燕然早已经带着侍卫出去了,只能匆匆跟上。
第71章丘壑为什么还要去力劝圣上
宜春宫仍是老样子,那棵梨树上累累的果子落了一地,在黑暗中发出黏腻的果香味,言君玉跟着容皓跟敖霁,两侧侍卫都穿着雁翎服,佩着腰刀,一声也不闻,只听见整齐的脚步声。只看见羽林卫灯笼里的光。
他虽然不读书,也知道那两首诗的意思,是极尖锐极冒犯的质问,比所有的御史奏章都来得锋利刻薄,却也骂得痛快,郦道永写出这样的戏,就是奔着庆德帝来的。
这出戏的后果,也一定很惨烈。
快逃啊!他忍不住在心里催促道,很为这个素未谋面的解元揪心。
尽管他也知道郦道永已经无处可逃,没有通行令牌,出宫都难,况且如今太平盛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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