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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明月倾(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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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话实在冤枉,穆朝然是探花郎,天子门生,是庆德帝一步步提拔上去的。今天这事不出,谁也不知道他原是主战的。

但谁敢和盛怒的皇帝讲道理,皇帝环视了一周,又怒道:这样暗藏祸心的家伙,朝中不知道有多少!真是让朕心寒。

这话是连满朝文武都怀疑上了,众官员都表忠心不迭。庆德帝又抬眼道:太子也没听到消息?

儿臣五更过来,并未听见消息。

哦,那你现在知道了,觉得该如何处置?

养心阁内外顿时静得如同针落地都听得见。

儿臣认为,应当立即释放呼里舍,不能为此小事坏了两国邦交。太子淡淡道:再让人慢慢盘查,查清真相,不能再冤枉好人。

言下之意,呼里舍一定是好人。无论怎么慢慢盘查,总归是查不到他头上的了。

他说得轻巧,反正蒙苍娶了大周人做姬妾又毒杀的事,已经传得天下皆知,不到半个时辰,御史的奏章,士子的请愿,还有各种眼线写来的民怨沸腾的密奏就会像雪花一样飞来。和亲的事,又平添一道大罪状。

庆德帝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灯光之下,他的神态优雅,表情也谦恭,一如往常,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皇者气度。都说龙盘虎踞,越是强大,越要沉稳,轻易不表明态度,凡事只让手下人去揣度自己态度,不然何谓鹰犬,何谓爪牙。

谁承想他青出于蓝,反过来把这套用在了他父皇身上。

庆德帝看得出来,底下群臣更看得出来。庆德帝年轻时,也看闲书,书上说老虎暮年时会离开自己领地,找个僻静山洞,悄悄死去。当时只觉得百兽之王也有骨气,没体会到这份悲凉。

都说当天子好,天子一怒,横尸百万。不过一句重话,下面已经跪了一地,都是当朝重臣,战战兢兢模样,看着无比忠心。其实一个个都有成千上万个心眼,再利的剑劈下去,也不过抽刀断水,什么也伤不到。庆德帝和他们周旋数十年,早有了心得。

新的虎王来了,林中百兽早从风里嗅到了老病的气息,急着去投诚。

太子既然清楚利害,就按你说的处置。庆德帝淡淡道:那穆朝然包藏祸心,太子意下如何?

这话问中关键,室内气氛都为之一冷。运筹帷幄有运筹帷幄的好处,自然也有致命的坏处。太子只管表面顺从,背地里没少做事,庆德帝逼他处置穆朝然,是打中了七寸。穆朝然不比郦道永,郦道永才名在外,实则是个没有功名的白衣,杀了也就杀了。穆朝然却是十七岁的探花郎出身,又是江南世家子弟,二十六岁就做到三品,前途无限,要是太子把他也当作弃子,以后谁还敢投奔太子麾下。

但要想保住他,太子就得正面与皇帝对抗,不说以卵击石,至少是以下搏上,兵家大忌。如今明面上的权力都在庆德帝手中,太子唯一的名头,只是暂摄政事而已。再退一万步说,父子天伦在这里,忤逆二字,太子无论如何都担不起。

主战派的臣子如何看不出这利害,当即有人奏道:圣上,此事当从长计议

住口。庆德帝怒道:朕与太子说话,有你们插话的份?

群臣噤若寒蝉,都看出今日形势,庆德帝就是要逼得太子亲口处置了穆朝然,不由得都敬畏起来。两个老丞相对视一眼,显然都想起了庆德帝盛年时把朝中派系玩弄于股掌中的手段,打定主意做壁上观,看太子如何破局。

却见太子仍是淡淡的,道:父皇英明,穆朝然必须重办。依儿臣看,他一个三品小臣,敢如此胆大妄为,恐怕不是一人之力,背后只怕还有人指使。不如连他的同僚朋党一起审问,连师门也要好好盘查。

他这话一说,下面早叫起冤来,刑部尚书第一个奏道:圣上明察,臣等实不知此人包藏祸心。

穆朝然江南世家出身,师友全是江南派的官员,江南富庶,偏安一隅,多是主和,刑部尚书又是骑墙派,真追查下去,只怕主和派损失惨重。

怪不得要到刑部去鸣冤,又怪不得要把一个隐藏得这么好的、前途无量的穆朝然,用在这时候。

投鼠忌器四个字,恰是庆德帝此刻心境。

查穆朝然就查穆朝然,牵上旁人做什么。庆德帝的怒火倒像是平息了不少:罪责只在他一人身上,查他一人就行。

父皇处置得是。太子仍是态度恭敬。

一番周旋,又回到原地,仍然是变成了庆德帝要罚穆朝然一人,到时候求情的奏章一来,再多几个直言进谏的御史,左右掣肘,庆德帝要还是一意孤行要重罚,反而成全了穆朝然的清名。

自古以来,君权与文臣的争斗,从未停歇过。庆德帝盛年时也曾与这帮清流斗过。用的是方法是暂时避其锋芒,事后再寻由头狠狠料理那些直言进谏过的文臣。人无完人,只要耐得住性子,总能找到机会。他们动不动以圣人门生自居,庆德帝就反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们,别说贪污徇情这等大把柄,为了国丧期间纳妾,都几乎活剐过大臣。立了几次威风,朝中风气就乖了许多。

但他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偏偏是太子,他亲手教出的好儿子,纠集起满朝的清流,来做他的敌人。为了面子好看,死也不肯和亲,浑然不顾如今西戎已强盛至此,西边已是半年没赢过一场,再打下去,西戎人势必看出大周边军如此不济,到那时就不是和亲,而是割地赔款。相比之下,和亲已经体面太多。

但这话如何说得出口。世人都为清名所累,连天子也不例外。他连和亲的正式旨意都没下,就已经出了个郦道永,写着诗骂到脸上来。句句锥心,庆德帝当时强撑着体面,回去咳了一夜,呕出两口血来,吓得御前总管孙长福哭着劝求圣上保重龙体。

一个太监尚且知道体谅皇帝,偏是自己的亲儿子这样咄咄相逼。

倒还不如寻常田舍翁,能去官府痛痛快快地告一句忤逆。

然而这话也不能说,庆德帝只能骂道:唯唯诺诺,哪里有点储君的样子。

这话实是说重了,地下的群臣都不敢说话,太子也缓缓跪下了,口里道:儿臣知罪。他的脊背修长,因为病人忌讳,所以穿的是极鲜艳的朱红衮龙袍,越发显得鬓黑如墨,肤白如雪,整个人如同玉树一般,连跪姿都显得是折辱。他这身份,原是不该受重话的

但群臣谁敢劝,庆德帝自己也不好就改口。气氛正僵持,只听见旁边淡淡道:圣上的火也发够了,臣妾看着,圣上倒不是要审穆朝然,而是要审自己的儿子呢。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旁边奉药的皇后。她向来气质端正清冷,年轻时夫妻感情甚好,近些年信起佛来,连长春宫也少出,几乎辞枕了,御前侍寝的都是其他妃子。今天原是为侍病才出来的,连庆德帝最心腹的右丞相雍瀚海,也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原以为帝后之间有了龃龉,没想到她的语气仍和盛宠时一样高傲,不由得重新审视起太子的处境来。

她这话虽是责备,却也给了庆德帝台阶,庆德帝于是也笑着辩解道:哪里是审儿子,不过是教教他罢了。

雍瀚海连忙凑趣道:娘娘可冤枉陛下了,陛下正是看重太子殿下,才做严父的。

其他臣子也都凑起趣来,气氛顿时松快了。只是太子却没有立即就起来,起来后,也只是低头站在旁边,许久未说话。

按理说,以太子的智慧和手段,要是趁机说笑几句,不说把这事蒙混过去,至少能挽回点圣上的慈爱之心,但他却始终一言不发。雍瀚海不由得有点奇怪,想想大概是因为自幼身份尊贵,傲气使然,也就想通了。

第84章灯笼像一团飞舞的火焰

又说了一会话,眼看着要传午膳了,庆德帝毕竟是病人,体力便有点不济起来,言语惫懒,众臣知趣,都退下了。到了晚上,太子也随皇后回去了,太子乘御辇,皇后乘翠盖金缕九凤车,到了该分道的地方,却看见皇后的车在前面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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