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谢府之中,亓杨也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仆人们对待谢庭春和他的态度似乎并不如刚回来的时候那般热切,而谢庭春对待自己也有些微妙,总是形影不离地黏在身边,看起来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狸奴,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忧虑地问道:你同你祖父之间闹别扭了?
唉并不是。谢庭春嘴上说着没有,神色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祖父想让我尽快成亲,所以就同他争执了几句。
谢老爷子最近是怎么了,这么沉迷于做媒?
亓杨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随口问道:狸奴不想成亲么?
不想。谢庭春忽然抬眼直直地看着他:我这辈子都不准备成亲。
亓杨心头忽然猛地突了一下。
然后谢庭春又缓缓加上了后面半句:除非是和我真心爱慕的人。
亓杨一颗心好像被扎了个洞的气球,呼地缓缓飘下,心里一瞬间有点轻松,又有点诡异的别扭和惊讶。
在绝大多数世人眼里,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年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才是正道,否则便是不孝。亓杨自己不这么想,可是那是因为他自小无人管教,重生之后又有一番奇遇,最后认了的亓大石这个义父自己也是个怪胎。但是自幼在严格刻板的士族大院中长大的谢庭春竟然有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想法,实在是相当少见了。
也难怪谢老爷子被气得够呛。
那同你祖父好好说说吧,你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也不着急。亓杨安慰道。
谢庭春听罢,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暗芒,脸上的神色依然有些惆怅:再过一阵子咱们便要回长山了,我今晚同一些朋友相约一起小聚,大哥可以同我一起去么?
亓杨本来就对这些应酬无甚所谓,更何况是谢庭春出言相邀,当即便同意下来,直到夜色擦黑,二人稍微打理了一番之后,便一起出了门。
夜幕降临的京城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在谢庭春的带领下,亓杨紧跟其后绕上了一条相对安静一些的街道,街道两边的店铺亮着柔和的黄色光芒,同热闹非凡的胭脂街仅仅一墙之隔,竟然活似两个世界。
吴侬软语和柔和的音乐声从两侧楼阁中若有若无地飘荡出来,仿佛小钩子一般在人的心口挠啊挠的,亓杨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古怪,但是看着身边谢庭春坦然的面孔,又忍不住责怪自己多想。
二人在一栋尤为精美文雅的楼阁前停下,亓杨探头望去,之间一片苍翠欲滴的小竹林中,半遮半掩地写着几个风流飘逸的大字南风馆。
名字真是文绉绉。
亓杨正想着,便看到门口有两个清秀小童迎上来:公子请进。
谢庭春嗯了一声,微微冲亓杨一笑,携起他的手臂稳步入内,在身边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朝身后通往胭脂街的小巷入口瞥了一眼。
一角鹅黄色的女子裙摆一闪而过,看起来像是某些大户人家府上丫鬟的衣裳。
乍一进门,亓杨便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这南风馆中来来往往的店小二似乎都是些俊秀少年,一个个面若敷粉,唇若涂朱,举止风流婉约,见人先带三分笑,水汪汪的桃花眼不住地往亓杨的腰上腿上飘。
太奇怪了。
见惯了边关血性男儿的亓杨觉得浑身上下都有点儿不得劲。
正在此时,谢庭春掀起眼皮,忽然冷冷地抬眼扫视了一圈,目光仿佛结着冰渣子,那些漂亮少年们哪里见过这么凶恶的客人,顿时作鸟兽散。
有一个白衣少年吓得惊魂未定,直到绕到走廊里还在轻轻拍着胸口。
真是的。他不忿地嘟哝道:看几眼又不会少一块肉,怎么跟看门恶犬一般凶神恶煞!
你傻啦。一个俊秀的青衣男子抱着琴缓步飘过:那一看便是一对儿的,你凑什么热闹。
白衣少年本来回想那高挑男子的蜜色皮肤和细腰窄臀,加上一身金戈之气,只觉得心里好像藏了一个小猫爪一般被挠得直痒痒,很是不甘心。听了着青衣男子的话,又想起那看门恶犬漂亮的脸蛋儿和一身不凡气度,瞬间泄了气。
好吧。他哼了一声,摇着头转身走开:毕竟比不过人家。
大厅之中众人散去之后,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谢庭春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嘴角微微挑起:他们约在楼上雅座,大哥同我一起上去吧?
好。
推开雅座的门,屋内环绕着一张案几已经坐了大约五六位华服青年,各个高大挺拔,龙章凤姿,见到谢庭春全都起身笑着问好,亓杨同这些人一一见过,不出意外,果然俱是些有能耐的勋贵子弟。
小亓将军,请坐。其中一个华服青年礼貌周全地为谢庭春二人拉开座位,几人似乎都和谢庭春颇为熟稔,落座之后便开始斟酒畅谈。
本以为他们文人之间的东西,自己应当不太能插上话,没想到这些青年一个个对自己都客气非常,说两句之后便会冲他这边转过来。
小亓将军怎么看?
呃我不是很清楚这句诗的出处。
将军果然质朴踏实,是我大夏栋梁之才!王五在此敬将军一杯,祝愿西征旗开得胜!
亓杨:这都能吹出口?!
同桌的几人对他实在过于热情,亓杨有些招架不住,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他的酒量在武将中本来就一般,没一会儿就有些头晕起来。
奇怪。
亓杨心里嘟囔着。
这些富家子弟怎么总感觉都一副唯狸奴马首是瞻的样子?
正当脑子开始变得沉重起来的时候,雅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青衣的俊秀男子怀抱一架古琴,莲步轻移,进到了房中。
王五一脸兴奋地扭过头来,冲亓杨道:这折柳公子可是南风馆的头牌,堪称色艺双绝!
头牌?
色艺双绝?
这,这不是形容那青楼女子的么?
几个词语断断续续传来,亓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未等他缓过劲儿,那折柳公子便席地而坐,袖子一卷,叮叮咚咚的潺潺琴音便从那一架古琴上流淌出来。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