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十几岁的温辰背着出远门的包裹,在天河山小筑的各个屋子里穿梭,一遍一遍地喊:娘,你在哪?我要出门了!
喊了四五遍,都不见人影,他站在院子前,耸耸肩,自兵器架上提了把长剑,紧了紧食指上的储物戒,拿出个言灵来,对着留言:娘,你之前不是说想要五里河城的九宫胭脂吗?我回来正好路过可以买,你就别去了,省得又管不住自己的手,有用没用的乱买一堆,上上上回买的螺子黛和唇脂,还在梳妆镜底下的柜子里落灰
温辰转身又进了屋,在一排类似于药房装中药材的细窄木头抽屉前,一个个拉开看了一遍,道:娘,上次买的几副药已经见底了,今明天你到镇上去添点,就回春堂那家的,货是真货,不掺假,就是容易欺生客,你去了,一口咬定三钱银子,要五钱的话别理他。
还有,上午的时候,我看山溪里的小鱼都在水面上游,燕子也都飞得特别低,应该是快下雨了,爹的老毛病又该犯了,你记得一天三顿按时煎药,照着医嘱来,别自己瞎发挥
跨出专门放药的那间屋子,他直接进了对面的厨房,遛了一圈灶台锅碗,头疼道:娘,不是我说,你有空也把厨艺好好练练,别再把饭煮成锅巴,把豆角煸成炭条了,我不在这几天,总不能让爹生着病照顾你吧?实在不行,就去镇里馆子打包带回来,看着点病人的口味,清淡的,别你喜欢麻辣兔头就没完没了的麻辣兔头,要笋子青菜皮蛋粥这些,好吃不贵,记着了没?
也不知嬴槐雪这个当娘的听到了,会是什么反应,温辰兜兜转转,几乎是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安顿遍了,连墙角耗子窝里什么时候又添了新崽,要她见着千万别怕这些小琐事都没放过,最后终于觉得差不多了,长舒一口气,笑道:再好像,再好像就没有什么了吧,没事,爹让我去的,你不用担心,走官道,一个人可以的,有问题就传讯。
好了,我走了,半个月后见!
天生操心的命,唠叨这一堆,他把那言灵贴到房门上,而后健步如飞地下了山。
少年走得很轻松,什么都没留恋,只将一道清瘦如竹的背影,刻在了那几幢石砌的小屋之上。
哈哈哈,这么看着,我实在是太蠢了,太蠢了,太蠢了温辰低笑着,连骂了三遍,唾弃着一年前那个自以为周全,其实一叶障目的自己,他抬起头来,对叶长青道,师尊,你说我怎么就能走得那么没有挂碍呢?我怎么能呢?
明白魇灵已经在侵蚀他的神志,叶长青嗓子轻轻咽了咽,一只手环上他肩头,一下一下,不着力地拍着,小心地问,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发现的?为什么没有按你爹说的,赶去天疏宗呢?
听他如此问,温辰眉宇间露出明显的痛楚之色,在魇灵的推动下,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重新置身当时的情境之下
后来,后来
第074章魇灵(十四)有些人,根本赶不及回去看上一眼,就此人间黄泉。
后来,温辰自山下小村里买了匹马,循着父亲给他的地图,很快就踏上了第一条官道。
可是,他走着走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几个时辰前,李铁匠上山时那个疲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模样,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们在屋子里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施隔音咒?难道治疗妖毒的事情不能让自己知道吗?
可能是离家越远,归属感越弱,温辰朝着西边快马加鞭地跑出一百多里路后,最初独自闯荡的那股子新鲜劲渐退,相反,心中的不安就像滚雪球一样,逐渐收拾不住。
夕阳西下,天色已然向晚,他停在路边的一间小茶摊,将马拴在青旗之下,花三文钱买了碗凉茶,为防有心人,也没进去坐着,只倚在马身上,一口一口安静地喝着。
忽然,十来个黑衣人陆续从另一边的入口,进来茶摊,为首的那个单手一拽兜帽,露出一张眉目怪异的脸
眼角和侧颊,布满了诡异的猩红纹路,像熔岩魔窟中冒着热气的地裂,从右边眉梢,到左边腮帮,一道恐怖的伤疤斜劈而过,把他整张脸一分为二,鼻梁骨都断得看不清了。
凶神恶煞,绝不是什么正经来路的人。
老板,来十斤牛肉,五斤烈酒,钱给你放这了。
茶摊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一见这群老爷,为数不多的阳寿先给吓折了一半,再看一眼桌上那似乎沾着某种可疑红色液体的银子,干脆以一种行将就木的语气,颤声道:各,各位爷,咱,咱这就,就是个小茶摊,给过路人歇,歇歇脚,喝口茶的地方,没,没有您说的牛肉和烈酒啊要么,来,来点花
生字还没出口,就听啪!的一声响,围观者们循声望过去,霎时脸色煞白。
花你个巴子!爷爷们赶了两千多里路到这鬼地方来,居然连口酒都喝不上?!鬼面人横眉怒目,狰狞道,待会儿还有事,没空跟你瞎逼逼,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搞来东西好说,要是搞不来
他仿佛成心要吓死这老头,手心里黑气一冒,毒蛇似的缠到了四分五裂的桌面之上,而后像肉在火上烤出油一般滋滋作响,那老旧的木头桌子,竟在眨眼间被腐蚀成了一滩酸水!
鬼面人撩起眼皮,冷笑:搞不来,就等着跟这桌子一个下场吧!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茶摊里可怖地静默了片刻,不知是谁手里的茶碗第一个落了下去,砸在地上,咣当
紧接着,就是一片稀里哗啦的鸟兽散,恐惧的呜咽夹着桌椅撂倒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前一刻还人家烟火气十足的小茶摊,登时只剩下了那瘦得一把柴的老头,原地打抖。
温辰站在三四丈外,正好被中间一根粗大的廊柱挡住了身形,看着光天化日之下,这群混蛋就这么欺凌百姓,他握紧手里的剑,却迟迟不敢将它拔/出来对方用魔气烧化木头的手段,应该已经结丹了。
兼之这帮魔修人多势众,温辰望了一圈,身边似乎真的除了他,再没有半个与修真习武有关的人物,他自己出手定然是找死,幸好还没走太远,那么
正当他摸上父亲给的传讯储物戒时,跟在鬼面人身后的一个喽啰说话了:大哥,魔主突然给我们从那么远的地方召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围剿两个隐居的普通散修?
鬼面人听后,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黏腻腻的,里面像有什么恶心的软体动物在爬:呵呵呵,普通散修?
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只能跟在老子后面,当个不明不白的碎催么?他瞪一眼跌坐在地上的老头,成功逼得人屁滚尿流跑出去找酒肉后,才转而乜着自己那手下,鄙夷道,能把雪月双仙叫做普通散修的,脑子里有坑吧你?
不知道那姓嬴的凶婆娘已经是金丹大圆满,搞不好哪天一道雷劫下来,就又是他妈一个要人命的元婴剑修?鬼面人骂骂咧咧,似是想起了什么倒霉事,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我呸让她三年前碍老子的闲事,抢个女人怎么了?老子不开心了抢十个女人回去艹又能怎么着?废了老子不说,还给脸上留下这么难看的一道口子?!
奶奶的,要不是老子一手金蝉脱壳玩儿得溜,这辈子连个亲手宰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分散在茶摊中的众喽啰一听,纷纷倒抽口凉气:不是吧?大哥,原来当初那个什么你的剑修就是她?
哼,可不是呢。鬼面人那鼻孔也不知还会不会出气,一说起话来喘得跟个破风箱似的,一手攥拳,在桌面上一捣,没好气道,这么些年,老子没有一天不想报仇,只是那婆娘太鬼精,缩头乌龟一样,一直找不着人!这下好了,有魔主做主,八面围剿,看她还能往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