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钰鹤不笨,那点东西,不到三个月就能倒背如流,他只是想骗着师兄多跟自己待会儿,哪怕是被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那也是好的。
他最喜欢看师兄专心做某件事时的样子,总觉得比平时多了几分风情。
然而这种机会,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杨玄捂着心口,捱过了一阵妖毒发作的疼,揩了楷嘴角溢出的黑血,心想,如果当年死的是自己,多好。
故事讲到这,山洞中的听故事的人不得不动容。
杨玄,就当你所言是真,既然你对喻师兄这么愧疚,为何还会有现在的这般作为?
杨玄蜷在角落里,像只无药可救的虾子,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都是会变的啊。
你,听他这么坦然地说出来,叶长青微微有些不适,那你又是因为什么?
杨玄指指心口,眼睛睁得奇大:因为我后来发现,不只是我,竟然所有人都是那么想的!如果当年死的是我就好了!
叶长青心里一凉:你怎么知道别人是这么想的。
呵呵。杨玄笑了笑,神情怪异得很,人家都当着面说给我听了,我确实不那么喜欢斤斤计较,可又不是真傻,凭什么不知道?
然后呢?
那是元安七年二月初七吧?他细细地回想着,忽然惊讶地一咋舌,你看,都快五年过去了,这日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不算诓你的吧?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我门下一个风头正盛的小弟子,和疏影峰于惊风的徒弟起了点冲突,在一次除妖的任务中,二人合作,最后却只得到了一枚妖丹,谁都不想让谁,打架打得硬是被扭送到戒律馆去,那里的戒律弟子解决不了,找来了两峰峰主调停
杨师弟,你看这事怎么处置?戒律馆大堂里,于惊风挪着他矮胖的身体走来走去,你的弟子说若不是他抓住机会,给了最后一击,那害人的蝎子精就要逃之夭夭,可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小徒先前的努力,他那最后一击也当不了什么用吧?合作共赢是好事,但一颗妖丹也不能掰成两半,分给两人啊!
杨玄嗤笑一声:姓于的气量小,好争权夺利,一点小亏都不愿意吃,折梅山上人尽皆知,我在来戒律馆之前就想到会是这样了,和他硬抢没意义,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劝我峰上那小弟子别因为这么点小事伤了和气,谦让谦让,结果你猜怎么着?
杨玄!小弟子蓦地一下站起来,年轻的脸涨得通红,我们幽姿峰,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做峰主才没落到这个地步!你想想从前我们什么样?何时被疏影峰这些混蛋骑到头上来?你这种不思进取,胆小怕事的家伙,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峰主!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就连最爱挑事儿的于惊风,都愣愣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杨玄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你知道你说什么吗?我给你个机会收回去。
那小弟子灼灼地盯着他,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我没说错,姓杨的我早就看不惯你了!自你代替了喻长老当上峰主,干过一件拿得出手的事吗?每天就知道养花遛鸟,不务正业,说实话,就你这样的人,和喻长老差了百倍千倍万倍!如果当初他没有救你,好好地活着,现在做了幽姿的峰主,我们一定强盛许多!
这叶长青蹙起了眉,隐约记得自己十九岁时,好像是听说过这么回事,但具体怎么样,当时论剑大会临近,他也并没有兴趣去了解,杨玄,你好歹是个峰主,一个小辈当真敢对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什么不敢?杨玄冷冷一笑,紫色的眼眸里仇恨深重,近十年来,我为双生灵契所困,妖毒缠绵,深入经脉,身体和修为每况愈下,日日都是种强弩之末的状态,听过的风言风语多了去了,只不过大庭广众当着我面指着鼻子骂的,还真是头一遭。
哈,你说得对,我这人没出息归没出息,但好歹也是一峰之主,怎能容得一个十来岁的小弟子这般放肆?于是,我为了立威,就亲自动了手,不过一个金丹四阶的小鬼,我原以为自己能撑得个一时半刻,可笑啊
戒律馆中,杨玄再忍不下去,反手一道引雷符就扔了上去,可对方居然毫不怯场,也祭出一张同样的符咒,硬碰硬和他刚了起来!
轰
两道引雷符在戒律馆大堂爆开,电闪交加,金光四溢,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捂着胸口倒退两步,终于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而那年仅十七岁的幽姿峰小弟子,还好好地停在原处,一点受伤的迹象都没有。
在场人哗然:什么?堂堂一派长老,竟然被一个金丹四阶的小弟子轻易放倒?闻所未闻,这也太稀罕了吧!是啊,也没听说杨玄最近受过什么伤,他好像一直待在山上,平时都很少出去斩妖除魔的,难道竟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不对,他哪练功了,不就天天围着喻长老转悠?反正就挺奇怪的,冯川再厉害,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吧
杨玄呆呆地坐在那,木雕泥塑一般好久都没动静,直到那小弟子战战兢兢地过来:杨长老,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刚才情况紧急,脑子一热就下手重了点,您,您没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4章杨玄(六)这个剧情终于搞完了,累死了
山洞里,已经堕入魔道的人散着头发,状似癫狂:没事,当然没事,我这种人,能有什么事?我问问你,我养花遛鸟是为了谁?我忍辱负重又是为了谁?!可惜呀,人家都在猜,当年师兄为救我而残废,大概率不是意外!是我这种废物精心设置好的局!姓杨的没能力还想往上爬,又怕失了幽姿峰喻长老这尊靠山,自己不能服众,于是就将其软禁,挟天子以令诸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呸
杨玄挣扎着爬起来,蹭到叶长青面前,那只断掉的手刮擦在坚硬的泥地上,恍若无感:我好大的能耐,啊?!你们这些人上下嘴唇一碰,越传越恶心,可我呢,我难道说有一种神奇的咒术,能将两个人的命线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他妈信!!!
姓杨的,你离我师尊远点!身后,温辰斥了一声,作势就要上来撵人。
小辰,这是你师伯,休得无礼。叶长青一抬手,让他不要多事,别过脸去,追问,不对,你若只是苦于双生灵契的限制,直接杀了喻师兄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做了魔道的走狗,然后再下手?你既然希望找回自己的尊严,又何必堕落至此!
杨玄眼睛一眯,残忍地勾了勾唇:对啊,我早就想杀了他了,可我做不到啊。
叶长青眉梢微动:什么意思?
元安七年春,幽姿峰后山桃花盛开,杨玄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其间,一抬头,只见满眼都是盛开的桃花,淡粉玫红,一丛丛一簇簇,嚣张地呐喊着一种名叫新生的力量。
新生?他摘下一瓣塞进嘴里,明明闻着十分清香,吃下去却满满都是苦涩,我哪里还有新生,光活着都是一种折磨吧。
那天,杨玄没有回家,而是下山去了几年前的那个小酒馆,要上同样的烈酒,坐在同样的位置,自饮自醉,直到夜深人静,酒馆要打烊了,老板娘哈欠连天地来赶客,他才跌跌撞撞地走回峰上。
夜里的校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醉醺醺地拿出佩剑,冲着一个桩子劈砍上去,起初,桩子上的保护结界很微弱,随着他力道的加大,结界光芒也越来越深,终于到了某一极限时,将他重重地反弹出去!
如今,到底是连个试炼的桩子也能欺负自己了?
杨玄四肢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望着头顶清澈的星空,一瞬间,过去的很多记忆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