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被这种态度折磨得几欲崩溃,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记忆中那个心怀理想、一生热忱的青年会变成这副模样!
于是,他拔高音调,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是你?
叶长青依旧疏离冷漠,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一阵子,轻叹一声:小辰,原来你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
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饮冰洞里的六年苦修就像是一个笑话,他为了爬上半圣境界,不惜走火入魔,自毁心性,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疯子,可是,一直以来视作死敌的魔君,为什么偏偏就会是这个人?!
精神支柱霎时崩塌,温辰克制不住暴躁,一把拽起对方的衣襟,单手从石塌上拎了起来,厉吼道:说!为什么是你?!
咳咳咳咳咳叶长青被他粗暴的举动伤到了,激烈地咳嗽着,口鼻七窍鲜血长流。
你,你怎么了?!温辰立时就慌了,本来很多的话想说,却一下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惨状吓到,再顾不得什么别的,慌乱地把人抱进怀里,触碰之间,却不经意摸到了一个其心口上钉着的一个硬物。
那是把匕首,已经没到了底。
是谁伤了你?温辰煞白着脸,控制不住地哽咽,若说前一刻还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错付,那这一刻,他已完全沦陷。
叶长青凑过来,浅笑着说:外边的万魔阵,连着我的魔核与神魂,你破了阵,就当是杀了我罢魔道东君恶贯满盈,温真人单刀破阵,斩杀妖人,这样一位报了师门救命之恩,圆了未竟之志,有忠、有孝、有仁、有义的大英雄,往后可是要流芳千古的。
温辰:
曾经听人说过,面具带的时间长了,就长在脸上了,若是非要摘下来,须得伤筋动骨。
当了那么多年的骗子,突然之间需要坦白了,他竟茫茫然不知道应从何说起,只觉得对方一句一句像剜心剖胆一样,刺得他痛不欲生,霜冷的眼尾微微绽开,漂染上了一丝猩红。
他想哭,好想哭,可却哭不出来,他已经不再是人了,一件兵器而已,如何还能以眼泪来宣泄?
劫后余生的土地,安静如世界末日。
温辰探出舌尖,轻轻舔掉叶长青眼角下一滴早已干涸的血珠,温润的水木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体内:哥,我再也不会那么对你了,你都已经那么疼了,我却还要雪上加霜这一次,我什么都说,什么都不瞒着你
我十四岁认识你,十五岁离不开你,十六岁同塌而眠,十七岁共结连理,十八岁终于拥有了你,十九岁他蓦地停住,惶急地俯下身去,将脸贴在对方的左胸口上,用尽了所有感官,总算感受到一声极其微弱、似有似无的悸动时,心里大恸,泪如雨落。
哥,求你了,不要走,再看一看我好吗?
伐天殿的门大敞着,一阵冷冷的风溜进来,像铸剑淬火时用来收尾的凉水,呲一声,带走了兵人身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空寂的魔殿中,无灯无火,一线月光凉凉地漫了进来,照亮了石塌上沉默相拥的一双影子。
哥,你睁开眼,再看一看我好吗?温辰将人紧紧地箍在怀中,脸埋进对方瘦削的颈窝中,喃喃道,五年前,我收到信,信中说,南君迟鸢偷袭人间临海城,你当时驻守城中,以一人之力将迟鸢阻在了城门之外,自那以后,折梅山叶长老年纪轻轻,声名鹊起,再也没有哪一个敢小觑于你我心爱的人如此出色,我心里高兴极了。
三年前,我收到信,信中说,正道烽火令失了一块,是在流花谷陆放谷主手中丢的,少谷主陆苒苒带着祖传十方棍,孤身去魔域找迟鸢报仇,差一点身死,幸好为你所救,之后她就芳心暗许,想要与你结为道侣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心中大急,幸而再往下看,发现你以战事未平,无意成家的理由婉拒了她。
一年前,我收到信,信中说,正道组织了规模最大的一次围剿行动,十三个门派倾巢而出,直接打到了南君寝殿之下,那一战中,迟鸢受了重伤,烽火令主云衍也死了,正道魔道两败俱伤,你在战中斩杀魔侍三百余人,远超同行的诸多修士那时候,我距离渡劫境已然不远,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心中狂喜不已。
三个月前,我收到信,信中说,你再一次带人冲到魔域,只差一步,就要破了迟鸢设下的万魔大阵,彼时你刚刚臻至化神三阶实力,在正道之中威信盛极,人人都传待南君之祸过后,下一次论剑大会的魁首之名,非你莫属。
我信了,我一字不落地全都信了。温辰贪婪地呼吸着他尚未散去的气息,梦呓一般,轻声道,哥,你说,我是不是太蠢了?
所以,你曾说过的劫数,就是这个吗?
一旦渡不过去便是万劫不复,我跟了你,会落得个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凄惨下场?
哥,放心吧,这一次,我一定带你回家
一定。
雷劫停了,附近的大魔小魔嗅到了灵气充溢的新鲜人血,纷纷循着气味找过来,发现目标后,一拥而上!
温辰左手搂着一人,单用一只右手,擎着木剑却邪,与众魔物杀得昏天黑地。
茫茫血浪中,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夜里自己一无所有的绝望,销骨噬髓的仇恨。
温辰低着眉,琢磨着自己闭死关的后五年中,曾收到过的以折梅山叶公子为主人公的那些密信,忽然间,一直以来潜藏心中的那只怪物咆哮一声,不可阻挡地冲了出来!
云衍,你口口声声为了苍生人命,实际上呢,你根本都不算是个人,为了你那自私的目的,一次又一次地践踏我的底线,这一次,更是将我彻头彻尾地撕毁!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不可能,我要将你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数万,挫骨扬灰!不光是你,还有你的那些走狗和帮凶,一个都逃不掉,一个都活不了,统统都要陪葬。
血债就要血偿,温某人保证,整个万锋剑派,乃至整个昆仑山,今夜过后绝不会再有一个活人。
思及此,温辰冷冷一笑,掌心放出一串冰花,刺得那把寒宵神武凶光大盛!
他疯了,他终于被心中的怪物所代替,直至这一刻,云衍的兵人计划,才算真正地大功告成。
温辰一手提剑,一手抱着叶长青冰凉的尸体,跨出魔殿大门,沿着血流成河的长阶,一步一步走下去,浑身杀气弥漫。
崖下万魔阵被破,魔道东君已死,银面血手潜逃,剩下的魔侍败成了一片散沙,隔着数里之遥,一嗅着他身上恐怖的霜雪气,纷纷逃之夭夭。
今夜,他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没有一个同行者,仅凭一人一剑,将偌大的魔域杀得血流漂橹,一如五年前的人间临海城。
温辰孤零零地站在废墟间,一抬头,竟远远地望见了一群追随而来的本门弟子那是万锋剑派年轻的后起之秀,从一场历时经年的大战中幸存,正意气风发地准备迎接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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