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你现在什么境界了?
一尺外,温辰双膝落地地跪着,犹豫了一瞬,如实道:元婴二阶。
二阶。叶长青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遍,指尖在木质扶手上轻点,元婴境,三个月就能上一阶,照这个速度修炼下去,后年你就能渡化神天劫了是吗?
温辰一言未发,当是默认。
呵呵,二十一岁的化神仙君。叶长青用扇子挑起他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冷冷道,知道的可以当你是天纵奇才,进展神速,不知道的该说我们折梅山混进魔修了吧?
师尊,我没有!一听魔修二字,温辰登时脸色煞白,急着解释,我承认自己是修炼得快了点,但请你相信我,我有分寸,能控制得住自
你有个鬼的分寸!叶长青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动荡之下,间隔大约三尺的花瓶倒了,骨碌骨碌滑到案边,倏地落到了地上
咔啦!
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回荡在屋子里,其中插着的数枝桃花遭了池鱼之殃,奄奄一息地零落在地上。
知道错了吗?
温辰深吸口气,不屈地直视着他:师尊,我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叶长青犀利的眉峰一丝一丝锁了起来,似是有些不解,一向听话懂事的徒弟怎么会突然和自己对着干?
他俯下身,戳了戳温辰眉心间若隐若现的红痕,斩钉截铁:心魔印都出来了,还说你有分寸,控制得住?我若不是今天醒来,再在床上睡几个月,你这逆徒,是不是都要走火入魔杀下山去了?
字字如刀,伤人不浅,温辰身形晃了晃,颤抖着扬起头来:师尊,我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凭什么要明白!叶长青眼梢一扬,恣肆出十二分盛气凌人的意思,他一起身,厉声道,入魔就是入魔,哪有那么多的理由和借口!
你知道控制不住心魔,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
眼前,一副染着血的地图凭空铺开,每一寸的土地,都有万千亡魂在叫嚣,高城下血流漂橹,大殿前四面楚歌,还有无数替□□道的正义之人
叶长青一想起这些,就忍不住化身成世上最为仇魔的卫道士,秉承着非白即黑的原则,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
他用力拎着温辰的领子,在地面拖拽几步后,一把掼在临近的墙面上,面对这面,高声斥责:没良心的东西,为了把你从魔道手里拉回来,我抛下这一身修为不要,成了个连筑基都不如的废人,可你倒好,趁我不在,一转头就自己给自己种心魔,还种得振振有词毋宁死,不成魔!温辰,我从小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吗?!
半尺外,温辰脸色灰败如废土,望过来的眼神里尽是穷途末路的倔强:师尊,我们的对手有多可怕,你难道不比我清楚?我不变强,怎么保护得了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应声而至,最后一个你字不及出口,他已经被打歪在旁,黑发凌乱的遮掩下,左脸指痕清晰,一线殷红的血迹逐渐从破裂的嘴角蜿蜒而下。
师尊,你打我?
那一刻,温辰脑海一片空白,连心里都是空落落,他转过脸,盯住了眼前肃杀的青衣人。
叶长青漠无表情:打你算什么,若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杀了你也未尝不可。
什么?
温辰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是自从小疼他爱他的师尊口中说出的。
温辰,我不管你有千般苦衷还是万般无奈,但只要你还在我门下一天,有一句话,就得给我牢牢刻在心上。
叶长青盯住了他,屈指敲着他的心口,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做人要做正事,行正道,而凡是正道,绝不会是一片坦途,非得你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一日更复一日地求,最终,等熬过了千锤百炼,捱过了寂寞孤独,才会懂得道之一字为何物。
换言之,好走的路大半都是歧途有时候,其实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是怎么走歪的,三月一阶,这个速度已经超出了正统修炼的最高极限,心魔印只是个警示,长此以往,迟早会酿成大祸!
小辰,你小时候是很明白事理的,宁可死都不会去碰修魔的红线,为何如今反倒越来越糊涂了?
是啊,我怎么就越来越糊涂了呢温辰扪心自问,喉头忍不住有些发哽。
前世在冰洞里闭关的最后几年,不就是这样么?六年,在时间上比云衍列出来的兵人计划提前了将近一半,途中心魔丛生,本我不再,一个人苦苦挣扎了那么久,靠着自毁自伤才能维持得住最后的一线清明,直到
师尊,我不怕天罚,我怕你。
这么没来由的一句,直接让叶长青愣神了,眸中波光闪动,揪他领子的手也软了下来:你说什么?
温辰笑容苦涩,在两道错愕震惊的目光中,将他轻轻揉进怀里,脸埋在他温热的后颈,梦呓一样低声道:师尊,你知道么,刚从魔域回来的那一个月,我吃不下,睡不着,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一闭上眼,就是漫天的雷劫下,你七窍流血躺在我怀里的模样。
小时候,我不仅以为你是世上最强大的存在,我还以为你会一直陪着我,从来没有想过、也有可能是不愿意去想其他真的,我一想到你会不在身边,心里就疼得像刀绞。
这段时间,我经常会回忆曾经在冥界见到过的人和事,冥河渡口那一个个排着长队、等待往生的鬼魂,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我怕若是这一次真的阴阳两隔,你一个人在那边也没有亲人,会不会很寂寞?
我想殉你而去,可又怕你醒来找不到我。
温辰牙关打着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掏出,淋漓着至死不渝的虔诚:师尊,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想要的话尽管拿去吧。
尘埃落定,满室寂静。
叶长青甚至都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分开的,只记得对视时刹那的画面,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黑白分明,坚毅决然,目光里干干净净,抛却了世间三千繁华,独独映出一个他。
叶长青有些躲闪地垂下眸,心乱如麻。
他没想到那道浅浅的心魔印,竟藏着如此深刻的感情。
人非草木,怎么可能不动容。
犹记上辈子初初入魔之时,他这一生,一眼就望到了终点诛杀南君之后,魂魄散在魔族异域,偿了一双手上血迹斑斑的业障,续了折梅山自古以来薪火不灭的传承,也全了自己内心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夙愿。
他原以为这辈子也会是这样,把自己化作一把火,一如万年前,在魔族倾巢袭来时,燃尽于九州大地永恒的边境之上,不巧,却有一个干净纯粹的少年,一头撞进了他早已铺设好的人生,像绽放在永夜里的一束烟花,明亮而耀眼,锐利而鲜活,逼着他不得不睁开眼,看看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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