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对方身上最打动他的,就是这双眼睛,干净澄澈,黑白分明,像墨玉落入了寒潭,一旦认真起来,有种让人无法苛责的虔诚。
想想,当初那个冰冷寡言的少年,眼中的感情,或许也是这样直白而纯粹。
可惜,自己那时是个棒槌。
叶长青轻咳几声,掩住了自己心湖的微澜,巧妙岔开话题,你小子可以啊,一上来就打破了我七十连胜的神话,还以为能再保持个几届呢,没想到这就被你给刷下去了。
温辰松了口气,顺手摘下他肩头落着的一瓣白梅,笑道:不能这么算的,这一届参赛的人没有上一届厉害。
你怎么知道?
万锋花师伯没来。
什么?叶长青步子一顿,惊讶得很,上回他来送剑的时候,不是还给我下战书呢,怎么到最后他自己反而撂挑子了?
不知道。温辰摇头,拂开两旁缭乱的花影,自然地牵上他的手,云师伯对外说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他要闭关,心无旁骛,无暇参与论剑。
炼成兵人何其艰难,花辞镜在破刃的边缘挣扎数年,最终还是决定一头扎进去。
叶长青思量片刻,怅然道:算了,各人有各路,何必强求?他愿意做兵人,旁的谁也管不了,只是苦了云师兄,一片心血付之东流诶对了,他话锋一转,回到了之前的事,擂台赛打了三个多月,也该结束了,你下一场的对手是谁?
温辰抬起手腕上的灵环看了眼,道:天疏宗,凌韬。
为期近半年的论剑大会,终于走到了尾声,昆仑山主峰天枢人山人海,翘首以待,都想知道谁才是最终问鼎魁首之人。
几个年轻子弟聚在一起,探头探脑地,悄悄讨论着不远处雪山观景台上的白衣人。
皇甫师兄,你说奇不奇怪,再有半个时辰,终局大比就要开始了,那折梅山的温公子怎么还坐在那,跟个没事人似的?难道他放弃了?一身穿深蓝道服的少年遥遥眺望,一脸疑惑。
放弃?他身边的另一个少年,看着十八九岁,精干挺拔,气质举止皆为上乘,一看就是名门出身,此刻正抱着胳膊,神态严肃,小松,你这眼力还得再练练呐,温公子怎么就没事人了,大比将近,人家那是忙着低头拭剑呢。
拭剑?蓝衣少年微微咋舌,看样子不大相信,那不就是把兵器么,有什么好擦的,这个当口不应该是气沉丹田,调整经脉,运转大小周天的吗?
此言非虚,毕竟另一位天下第一的候选人凌韬,就是这么干的。
那姓皇甫的少年却不以为然:看,这你就不懂了吧?剑修跟别的修士不一样,不光修己身,还得修己剑,讲求个太上忘情,人剑一心,讲的就是纯剑修以剑为侣,时时刻刻都得爱护佩剑,就像爱护妻子一样。
是吗???
半里外,观景台一角的仙灵石桌边,模样标致的青衣人一手托着侧脸,一手掂着一块千里传音石,桃花眼半睁半闭,悠闲惬意。
他手里的石头圆润如水珠,一闪一闪,两个少年人的对话从中传了出来,清晰明了,仿佛就在耳畔
皇甫师兄,我年纪小,你别骗我,世上真有把剑当老婆的人?
小松,你自己戒不掉凡心,就不要以己度人,把剑当老婆的当然有,那个温公子就是。上个月楚师姐刚约过他,说想傍晚一起去昆仑后山的霜华林走走,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拒绝了,特别干脆,一点犹豫没有。
啊?你楚师姐,就是那个求亲者如云,门槛都被踏破好几块,却谁也瞧不上的上品灵根大美人,楚潇潇?
嗯,你说神不神奇?楚师姐以为他是避嫌,不好意思,三番五次暗送秋波,旁敲侧击,结果姓温的就跟块木头似的,一点不开窍,最后她等不及,索性就表白了。
啊啊啊啊啊表白!人家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一定成功了吧!
害,成功就怪了!楚师姐生平头一遭这么主动,落了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回门派哭了整整三天,后面的比试都没心情参加后来我们才打听到,温公子拒绝她的理由居然是,一心向道,无意情长,在寻着剑道极致之前,没有找道侣的打算。
啊,呃,这道心真是坚定如铁,在美色面前竟然毫不动摇,怪不得二十二岁就能有这般作为,我们普通人比不得啊比不得
叶长青听得直想笑,手指一抹关掉了传音石,轻叩了下桌面:温公子,敢问你传说中坚定如铁的道心,现在还好吗?
温辰低垂着脸,眼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颤着,尴尬道,可能,不太好。
喔,不太好啊?
叶长青故意拖了个长调,自腰间抽出折扇,轻薄地勾着对方下巴:那怎么个不好法呀?
他眉花眼笑的样子活像只坏狐狸,温辰看着了,满心无奈加无语,淡淡笑了一下,轻声说:美色当前,碎了一地,行吧?
哈哈哈哈哈叶长青成功逗到了他,心满意足,趴在桌上一边笑,一边指着他手里的东西,还太上忘情,人剑一心,这些小孩子们都怎么想出来的?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干什么,会不会直接崩溃?
不至于吧。温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背这锅,然后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原来,再过半个时辰,传说中道心坚定的温公子,就要上逐鹿台和天疏宗少主凌韬角逐天下第一的名号,在所有人都替他着急紧张的时刻,他本人却没事人似的,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认真削苹果。
叶长青坐在他对面,好整以暇地欣赏。
今天,徒儿穿着一身干练绝尘的白色练剑服,包裹出腰身悍利修长的线条,长发束成一道高马尾,斜斜地垂在脸侧,发色的乌黑和肤色的雪白放在一处,给人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力,整个人从头到脚,非黑即白,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一般。
真好看。
叶长青暗暗称奇。
温辰习惯于穿白衣,同样白衣也最衬他。
若说前世昆仑温真人像雪,孤寒冷冽,那么今世折梅温公子就像霜,清淡而凉爽,指尖稍稍一碰,即化作温柔轻暖的水雾,缓缓将人缠绕。
哒、哒、哒
温辰收拾苹果的手法很熟练,薄薄的刀锋在指间舞成一团梨花,很快,一只红彤彤的果子就褪去了外皮,果肉一块块落入盘中,发出悦耳的轻响。
他自己并没多喜欢吃零食,只不过是给馋嘴的某人准备的,完事收好匕首,把盘子推到对面。
对面人一动不动。
温辰无奈:师尊,这人有点多,你自己吃吧。
以前在折雪殿的时候,叶长青经常做事做得太认真,以至于不怎么理人,他切好了水果,总得连哄带骗地喂着吃,可今天昆仑山上人来人往的,自然不能够太放肆。
哦?叶长青目光一斜,瞄着一丈外维持秩序的万锋剑派年轻弟子,心里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