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别玩了,快来吃午饭了!今天有小龙虾哟。那姑娘笑意盎然,穿着一袭浅碧色的道服,腰身修长纤瘦,几乎不堪盈盈一握,脑后一双高挑束起的马尾辫甩来甩去,漂亮极了。
她提着食盒放到院里的石桌上,手掌按住了,朝一听着开饭了就急忙跑过来的小孩俏皮地眨了眨眼:提前说好了啊,小龙虾太辣,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容易上火。
嗯嗯嗯!阿宁乖巧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望着那精雕细琢的梨花木盒子,问,哥哥生前最喜欢吃是不是最喜欢吃小龙虾了?
姑娘有点不大高兴,在他屈指在他额上弹了一下,嗔道:好好说话,什么生前不生前,多不吉利,要说从前。
哦哦,从前。阿宁十分听话,从善如流地说,哥哥从前最喜欢吃是不是最喜欢吃小龙虾了?
嗯,是。碧衣姑娘把菜肴一盘一盘地食盒里取出来,搁到石桌上,秀眉轻敛,怀念似的道,从前,他经常带我们三个一起,去长江边上开着的那家望江楼,别的可以不点,小龙虾一定少不了,每次我们一去,周老板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总会给安排临江靠窗视野好的位置,外带送一壶自酿的甜黄酒,好喝又不醉人。
还有,他家小女儿月牙,当初还只是个五六岁的糯米团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哥,总是围着师尊和小辰打转,最发愁的事,就是不知道长大了该嫁给他们俩其中的哪一个,师兄在旁边看着,可给嫉妒坏了。
说到这,碧衣姑娘叹了一声,神情中像在惋惜什么: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自从师尊不在了,我们怕触景伤情,也没再去过望江楼,想想看,小月牙儿现在早已经嫁作他人妇了吧。
对面坐着的阿宁听不太懂,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难过道:阮姐姐,好好地你怎么哭了?
啊?我哭了吗?碧衣姑娘一愣,连忙道,没有没有,你看错了。
她眼眶分明就红了,却死活不愿意承认,低下头轻吸了吸鼻子,佯笑着岔开话题:阿宁,你先吃别的,虾壳有油会弄脏手,等下阮姐姐用法术给你剥。
屋中书案上,叶长青静静听了全程,说实话心里挺不是滋味。
当年事出突然,一夕之间,他就由道入了魔,立场分明,兼之与心魔角逐,与魔族算计,根本没有和几个徒弟盘桓告别的余地,如今乍一回来,深觉自己不是个东西。
别的不提,单二胖丫头那瘦俏的身材和脸蛋,就能说明很多事情,想想前世也是如此,这丫头一直无忧无虑,心旷体胖,直到师父叛门堕魔,她整个人都大变了样
是比以前漂亮了,也成长了,但这成长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叶长青正深刻检讨着自己没有尽到为师的责任,忽然,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他微微一惊,转头去看,当真吓了一跳!
只见书案一角,一只毛茸茸的大猪收拢四脚蹲着,沉稳端正,就好像街头集市上最能压秤的那只大秤砣,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蓝宝石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过来,蠢蠢欲动,仿佛看到了美食。
叶长青本能地就想往后退,可退了半步,才发现自己困在石中,身不由己,登时,寒毛竖了一背。
他平生不怕邪魔外道,怕就怕,这个天生种族相克的破猫灵族和噬灵族,怎么听都是猫吃老鼠的关系。
不幸的是,时隔不知道多少年,他又光荣地成为了那只老鼠。
别,你别过来,再往过走一步,我就不客气了。叶长青色厉内荏地威胁着,但明显,没有什么用。
看着白猪迈着雍容华贵的步子,越走越近,他终于舍得放下架子,高声呼救:二胖!好二胖!破猫又要吃人了,为师有难,快来救我!
然而,不远处绿荫下的小石桌边,阮凌霜指尖灵光闪动,伶俐地剥着虾壳,和阿宁有说有笑,心无旁骛的样子,分明没有半点反应,仿佛这满满一院子生灵,能感觉得到他存在的,只有眼前这只噬灵族白猫。
行吧。
叶长青躺平了,四肢大敞着,麻木而决绝,等待着睡了不知多久好容易醒来就又要被吃掉的宿命,少倾,两眼一黑
羊入虎口。
他被猫吞进肚里,五感都跟着猫走,眼见着这圆球一样的生物动作矫健地一蹬腿,嗖地就从窗子蹿了出去,那速度,千里飞行符都自愧不如。
哎?喵喵,喵喵!你到哪去?阮凌霜在后面喊了几声,它没鸟,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一片绿荫中间。
叶长青这才想起来,这只噬灵族的特殊能力,是空间穿梭,短时间内大江南北想去哪去哪,他窝在猫身体里,被四周不断变幻着的景象晃得眼晕,后来干脆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吃都被吃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它跑累了,自己回家去了,他相信噬灵族的智商,应该不至于迷路。
喵喵长久没吃过灵族,可能一口吞下撑着了,跑到不知道是哪里的美人松林子里上蹿下跳,遛弯消食,一会儿扑树上的啄木鸟,一会儿又跟大尾巴的小松鼠抢松果,好像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化身逗猫棒,一个人玩儿得不亦乐乎,直到
呼!松软如地毯的薄雪下,一张大网毫无预兆地收了起来!将它兜在半空,张牙舞爪逃脱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爆笑声从一丈外的灌木丛中传出,两个穿着一身树叶衣服的人钻了出来,看样子,竟然是匍匐着的偷猎者!
幻影灵猫,看着了吗,活生生的幻影灵猫!其中一个高的拍了拍另一个矮的头顶,傻笑,老铁,咱们这把赚翻了!
滚,三十八还窜一窜个呢,少摸老子脑袋!那矮子没好气地骂,端着一脸不杀十年猪攒不出来的凶相,走近前,啪地拍了一张灵符上来。
喵喵顿时动不了了,缩在网兜里,两爪可怜兮兮地抱着头。
叶长青无语至极,看了那张乱七八糟的符纸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厉害了,能把昏睡符画得这么潦草粗糙,自己险些就认不出来的,也真是个人才。
咫尺之外,矮子凶巴巴的脸放大了无数倍,门牙缺了一颗,剩下个黑洞洞的缝,咧嘴笑时像要把人整个囫囵吞下去:小猫咪,乖乖跟大爷回家,把你这几百年难得一遇的稀罕灵骨,献出来吧!说着,一把拎起兜子,跟高个子俩人头并着肩,扬长而去。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山路尽头,终于露出一片山寨模样的建筑,门口尖锐如箭的木头栅栏旁,立着两座哨岗,顶上各插着一面明黄镶红边的棋子,风一吹,露出了上头黑风寨三个丑字,哨岗中间,仅仅由一根松木连起来的门匾,却什么都没写,只挂了一只牛头骷髅。
这俩山贼应该也是这里的小头目,守门的见了他们都毕恭毕敬,什么都不问就让了进去,一路上,人来人往,腰上都别着刀,大道两边,堆满了一个个黑色的铁笼,有大有小,但大多盖着黑布,只有偶尔露出了一角,能窥得一丝真容。
喵喵睡着了,叶长青的意识还醒着,他暗自观察着那些铁笼里的情形,一不当心,跟一双隐在铁栅栏之后的瞳子对上了眼。
浅紫色,充满警惕,楚楚可怜,视线只交汇了一下就飞快地躲了开去,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招致多么大的灾祸。
魔兽?他微微咋舌,缓缓扫视着寨子里的其他铁笼,心想这帮土匪捉这么多灵兽魔兽做什么?难不成
大哥!看兄弟给你带回什么好东西来了!矮子大步流星地走进营寨里,把十几斤重的胖喵举了起来,哈哈大笑,你一定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