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九州一役,根本就是我夜良巫国毁灭的前兆?我们注定,要在这一次巨变中走向灭亡?!他嗓音颤抖,十指攥破了衣角,双眼被泪水所蒙蔽,视野中银发少年的模样逐渐变得模糊。
天道走过来,轻轻抚了抚他头顶,父亲一样劝慰道:人这个种族,虽然弱小,但很聪明,十分善于趋利避害,当没有赖以生存的爪牙时,他们会像绝对的强者俯首称臣,寻求保护;反之,当一把刀剑被递到手中,自身强大起来之后,他们便不再安于现状,不再愿意被所谓的神之子所统治,这是自然生存之道,你改变不了的。
元子夜僵如冰雕,一个劲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自然之道,是,是他们狼心狗肺,是他们背叛欺骗
天道长叹一声,掌心仙灵微闪,一面小小的镜子和一只玉白色的瓶子浮现
阿夜,这一个月的六界命盘掌管事宜,我会交予其他人去做,你先禁足,去清灵台好好思索思索,从山河镜中,可以看到下界的种种人事更迭,你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实,如果是的话,这瓶忘川水,能让你彻底与前尘过往断绝,从此再也不会受其影响。
元子夜沉默许久,才轻轻地接了过来。
上界无日夜,年轻的文宰就坐在仙气缭绕的莲花台上,着了魔似的盯着手中那面风云变幻的镜子,目光一瞬不瞬。
山河镜中言,自他上次下界,以上神之威屠城报复之后,人族各部消停了下来,纷纷表示悔意,向夜良国呈上贡品和战犯,虚假的安定和繁荣持续了大概十几年之久。
然而,巫族到底势单力薄,人丁寥落,灵气之源透支一次,几百年无法充盈,一直处于稀薄浅淡的状态,久而久之,当旁人发觉他们所谓的明王陛下再也没有踪影之后,战火又一次悄悄地掀了起来。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人心聪颖而又复杂,在吃过一次大亏的前提下,绝不会再栽第二次跟头,于是,夜良国败得更加凄惨。
曾经天神眷顾的国度,几近灭族。
元子夜手一抖,那镜子啪嗒掉到了地上,人族修士于玄都中收割战利品,巫族子民哭求他们无上的明白陛下救命的画面,碎成了一片一片,就此定格不动。
他目色呆滞,半晌,眼珠子都没轮上一轮,手指触在那冰冷瘆人的瓶壁上,久久不能动作。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对不对,也许,当年在难民营中看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婴儿时,他就已经开始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灵气在九州大地萌芽抽条,处处生发,属于夜良巫族的那个时代,回不去了。
最终,瓶塞被打开,清凉的忘川水泼了出来。
数日后,文宰元子夜思过数年,禁足解除,重入上界天机阁掌事,一切平淡有序,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这日清晨,他身着一袭如云羽衣,照例敲响了天机阁内部藏经楼的大门,登登登数声过后,一个眉目清秀的仙君开了门。
啊,文宰大人,请问,您,您来这有什么事?仙君眼波微澜,红着脸问。
元子夜温文地一莞尔:无事,就是来验查一下六界命数书是否都完整,有没有缺页漏页。
仙君闻言,立刻自告奋勇:大人,那您想找哪一本,随我来,我可以给您带路。
元子夜柔和地看着对方,目光中露出一些别样的东西。
他在天机阁掌事这么多年,早就看出来了,这藏经楼的管事仙君,对他有点不一样的感情,每每经意或不经意的碰面时,都会含羞带怯地偷看他,想上前搭讪又不敢,只远远地望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默默发痴。
上界不是不允许男欢女爱,甚至放得更开,没人间那么多伦理限制,师徒龙阳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不坏了六界规矩。
紫峰,我今晨路过瑶池时,看到其中开了一朵并蒂莲,觉得甚是喜爱,你能不能,为我摘来?
什么,并蒂莲?
紫峰仙君一听着这个,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心头撞鹿,不知所谓,抬起眼,大胆地注视倾慕多时的心上人,只见其一双温润隽秀的柳叶眼中,流露着难以言喻的宠爱之情。
霎时,什么看护藏经楼命数书的职责,全都抛诸脑后了。
好,当然好,我这就去为大人折来,请您稍等。
目送着那小仙君欣喜若狂地一路飞远,元子夜和悦的神色渐渐消退,化入一潭死水,他推开门,走入那高高的塔楼,沿着阶梯盘旋而上,在第十七层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属于夜良国的命数书。
既然他震慑不住那帮如狼如虎的凡人,那么换个角度,改一改巫族的国运,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私改下界命盘,是抽仙骨、碎神格的死罪,身为掌管此事的天机阁文宰,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元子夜搁置在书脊上的手指只停了一瞬,就义无反顾地拿了下来。
这是命,是他逃不掉的命,从出手救那个凡人孩子的一刻,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他愿意牺牲自己一人,来换母族数百年的安定无虞。
*
作者有话要说:
导师杀疯了,三次元紧箍咒收紧,不得不快马加鞭完结,今天日更三章,更不出来去撞墙。
第317章子夜(五)国殇
咔!
又一根透骨钉狠狠凿入了肋下,摇摇欲坠的仙骨再次遭受重创,几欲支离。
元子夜趴伏在归一殿中央,四野林立着被迫杀鸡儆猴的各路仙人,眼看着他鲜血铺满了地面,将千万年来萦绕的仙灵之气都染做了赤色,一个个噤若寒蝉。
抽仙骨碎神格的酷刑,在上界绝无仅有,是顶了天儿的难熬,也不知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机阁文宰怎么想的,宁可这般也要监守自盗。
浑身仙骨被生生钉碎,然后再用极刑一节一节地抽离出去,饶是元子夜从战乱出身,忍耐力异于常人,也被这极端的痛楚折磨得非人非鬼,呜咽连连。
哈哈他瘫软在地上,苟延残喘着,被汗水血水淹没了的眼睫抖了抖,余光看到一双玉璧般的赤足停在了自己面前。
天道,天道在上,臣一时糊涂,铸下大错,万死难辞其咎,求,求你话说一半,头皮一疼,他被人拎着头发拽了起来。
求我什么?把你打杀了碎魂处理,然后这事就此翻篇,不再计较?银发少年今日性子好像很不对头,那双从来清和的眸子里,洋溢着血一样的杀机,像扭曲的施暴者,目光狂热地凝视着到手的猎物。
元子夜被他晾在空中,脆弱的咽喉忍不住一颤。
用一人换一国,你算盘打得真妙,我今天要是同意了,日后私改命盘一事,是不是就要猖獗不止了?银发少年冷笑,看着他痛苦惧怕的模样,仿佛心情很好,脚尖一踩地面,一个一丈见方的大洞凭空出现。
那洞很诡异,像天井一般,连通着九霄与下界,呼呼的风声席卷上来,刮起了元子夜浴血的黑发与衣衫。
少年笑道:你不是非要与我作对,救你的夜良国么,那我就让你看看,到底救不救得了。
说完,它手上一用力,掼着那伤重的人趴在天井边上,给他千里眼的法术,遥隔云泥,清晰地看到了此刻人间正在发生的事情。
山川易位,沧海横流,才因国运扭转而有了复苏之象的夜良巫族,纷纷染上了恶疾,难以抵御,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里,死了大半的人口,剩余一些灵力高强的,也不过是苟且偷生,等着被敌人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