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出现在眼前的哪有什么活人?到处都是堆叠的尸体,就算有活人,在这样的火势里,怎么可能不跑出来?要是被困了,八成也没有活着的可能。
白渺见红线消失了,被引过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没有出问题,江淮抬起手腕,看向前面的燃烧着的火海,说道,师尊就在这里。他说这话的脸色很平静,然而白渺却捕捉到了微小的细节,他说话时的嗓音是抖的。
他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笨拙而卖力。
江淮眼睛不曾离开过这片火海,心里骇然难安,他在没看到这片火之前的担忧,仅限于没有人知道厉闻昭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的,他是疯魔了,可疯魔到这种程度,还有得救吗?
可此时此刻,他站在这片火海前,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动弹不得。
楠竹知道他的情绪,想让他冷静一下,可话到了嘴边,反而难以启齿。
江淮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逐渐凝固,他颤颤巍巍地朝前迈了一步,登时又收回了脚,他不知道跨过这最后的门槛以后,会看见怎么样的厉闻昭,他害怕自己看到浑身是血的厉闻昭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
亦或者最坏的可能,是蛟骨给他们指引的,不过是一条找到厉闻昭尸骸的路。
这段时日以来,即便他每天都想着各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法子,可真要到了这一步,人就全乱了。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抑制不住的发慌,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刚穿进来的那一日,寒冷的雪气浸透了身体,他被困在牢狱里,手脚冻到发麻,却无法挣脱开锁链。
那种惶恐又无助的感觉只一瞬间,就吞噬了他全部的理智。
江淮鼓起勇气,朝前走了几步,他心魂不定,连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跤都毫无察觉,楠竹想要上前去扶他,却被他倔强地推开了。
血水沾满了掌心,浸湿了衣裳,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蹭掉掌心的水,直接撤掉保护在周身的灵气,让大雨劈头盖脸的浇下来,却是如何都清醒不了。
很快,他的身上全湿透了,碎发黏腻的贴在脸上,他用手拨开那碍事的发丝,不断用冰凉的手来拍自己的面颊,使劲揉搓自己的眼睛,让视线变得清明。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沉在了梦里,想要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心里是方寸大乱,偏偏明面上还要保持着镇定自若,他抬眼看了看前方的火海,又低头瞧了瞧遍地的尸首,人还站在这里,心却是沉到了极北的深渊,砭骨的冷意流遍四肢百骸。
从楠竹的视角看过来,也只能瞧见江淮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浮光,不知是来自蛟骨,还是这片大火。
长夜杳杳,雨未停歇,在大雨冲刷下,火势逐渐转小,袅袅烟气从地上浮起,复又被风吹散,消失。
江淮微微喘气,平定着起伏的心绪,说道:我去殿里先看看,兴许人只是被困住了。
他话未说完,已经是先一步走到了宫里,宫道上的火已经快被雨浇灭了,黑烟不断上升,一股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只剩下几处小火苗还在窜着。
他大步走着,然而下一刻,人忽然直愣愣地站住了。
楠竹和白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赶紧跟进来,只见那边宫殿的屋脊已经被烧塌了半个,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灼灼火光成了这夜色里唯一的光亮,而在光亮的另一头,端站着一个人。
他颀长的身影在光影的明暗下,变得比记忆里的还要修皙,江淮站在他的前面,感觉心跳停滞了,揉了揉眼,要让自己瞧得更清楚些。
他揉完又费力地眨眨眼,生怕自己看错了,又或者眼前出现的是幻觉。
然而万幸的是,眼前的人是再真实不过的,除了脸上的伤,厉闻昭没有任何的不妥,连眉间的印记也退散了。
四周的火光,和雨水缠绕着,交织出暧昧的光线,江淮脚明明踩在地上,却觉得自己更像是站在了薄薄的冰层上,多一步都有坠入深海的危险。
师尊。他低声轻念,眼眸里像是化开了一层雾,把人看得模糊成一团光影。
在这咫尺之遥的距离里,厉闻昭忽然张开双臂,对他一如既往地笑道:阿淮,来,让本座抱抱。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想不想师尊?
江淮:想。
厉闻昭:那来让师尊抱抱。
第94章师尊,我好怕
雨无休止的下着,水落在橘红的火焰上,熄灭了摇摆跳跃的火光。
道路上的坑洼里蓄满了雨水,江淮的脚踩上去,溅起了点点的水花,风在耳边吹过,带来寒夜雨里的凉意。
厉闻昭接住急奔而来的江淮,把他搂进怀里,圈紧了,用下巴轻轻蹭他的发,又轻轻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他。
江淮将脸埋在他的肩上,不吭声,厉闻昭的手是冷的,怀里的温度却是暖的,真实的,他沉浸在这样的温柔意里,紧紧抱着厉闻昭,用指腹感受他的体温。
是不是想师尊了。厉闻昭的声音略有些低。
江淮轻轻嗯了声,抬起头,又将脸压在他的肩上,手一直抱着,不肯松,火光的光圈叠在眼前,让人觉得恍惚。
眼前的事物被泪水晃得变了形,落在寒潭里的人,总算被捞了起来,这一路上所有的艰辛与酸涩,都随着厉闻昭的出现而消弭泯灭。
他们于这交融的水色火光里,相拥相依。
不仅想,还怕,江淮埋怨地说,我来的时候,都想好了,要是实在控制不住你,那我就跟你一起去了,反正这条命也是当初承你的恩才留下来的,我什么都不怕了,就怕你一个人太孤单,要是想我了怎么办。
他越说声音越涩,这段时日来,他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努力回忆着相处以来的细节,想要从厉闻昭的只言片语里窥到他心魔的秘密。
然而厉闻昭把心事藏得太深了,江淮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些隐在话里的失意,无奈,和怅惘,厉闻昭最不可诉说的心事,被压在了别的情绪下,不让人有一丝窥探到的可能。
雨还在下着,潺潺水声,绵延不绝,厉闻昭腾出一只手,幻化出玄伞,伞面微微倾斜,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挡住了楠竹和白渺的视线。
说傻话。他轻声斥责,话里是无尽的温柔。
师尊,我好怕江淮的眼被浸在泪水里,脸埋在厉闻昭的肩上,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哽住了,悉数成了低低的呜咽。
厉闻昭指尖抚过他湿透的发,柔声哄道:都过去了,阿淮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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