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所有的事情发生前必然有其不可逆转的征兆。
心脏手术前的半年江行止一直在疗养着,谢云书不着痕迹的,一点一滴从他的生命里撤离,他们从最开始每天通一次视频电话到一个星期一次,再到后面每次通话都持续不了三分钟
直至谢云书彻底杳无音信。
那根和江行止的四肢五脏都长在一起,彼此的血肉骨髓都黏连得密不可分的藤蔓就这样生生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从那以后,江行止的灵魂被切割成三份,一个江行止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惊忧惶恐,他没想到谢云书这么快就不喜欢他了,一个江行止从漫无边际的冷落和遗忘里,渐渐生出咬牙切齿的恨意来。
在绝大多数时候,江行止都是一个不遗憾过去,也从不回头的人,即使命运对他并不算厚待,他也从来不会天真地妄想假如回到过去,这样的想法对于他来说过于软弱了。
但是在即将油尽灯枯的日子里,江行止确确实实产生过那样的念头,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如果还能重来一世。
那时候他极其哀自己不幸怒自己不争地发现,他唯一想要的只有谢云书啊。
江行止猜测过无数种谢云书离开他的原因,但他怎么也没有想过谢云书会死,谢云书正当年轻,身体又那么健康,他为什么会死?
江行止,你怎么了?
谢云书懵了,江行止忽然将眼睛埋在他的手心里,滚烫的眼泪从里面漫延出来,濡|湿了谢云书的整个掌心。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谢云书扶住江行止的背,感受到江行止的身体痉挛般在他的手掌下战栗。
坏了,江行止肯定是发病了!
谢云书的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轰一下炸开,一瞬间连手指都软掉了。
虚空里,某个冰冷淡漠的声音又如魔咒般响起,充满对他的申饬与警告。
这几年行止的心脏每况愈下,我一直都找不出原因,没想到真正的症结在你身上。
你知不知道他是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有很多情绪的?这个世上最能引起情绪激烈动荡的事情就是谈恋爱,过分的喜悦,期待,占有欲,嫉妒随时随地能要他的命。
我早应该发现的,虽然他极力掩饰和压抑,但还是露出很多破绽,是我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毕竟他的身边从来没有亲近的女孩子,我哪里能想到是你云特助真是千防万防
你继续留在他身边,早晚会害死他的。
谢云书重生后从来都不想去找江行止,不想再跟江行止产生半点瓜葛,怕的就是这一刻。
只是这么多天来江行止不但没有发过病,他还活蹦乱跳,尤其小黑花上线时更是武力爆棚,谢云书都不知道落了多少下风。
谢云书焦急地向窗外寻找司机老葛的身影,遍寻不着后他打算自己开车把江行止送到医院去,他半站起身想从后座爬到驾驶位上,江行止蓦然从后面抱住他。
我没事江行止的脸贴着谢云书的背,蹭掉了所有的湿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线已经完全恢复了冷清沉稳,重复道,我没事,不需要去医院。
谢云书坐回来,拇指和食指捏着江行止的下颚抬起他的脸,审视他通红的眼眶和脸颊上弥漫的清浅血丝,语调沉凝:你这叫没事?
我的身体真的没事,如果你不相信,改天我带你见我的医生。
江行止直视着谢云书,漂亮的双眼皮上压出深深的褶,不知什么时候他眼底如墨般浓重的深黑色褪去了一些,清澈的瞳仁像是在干净的泉水里刚刚浸泡过,这让他说出来的话显得格外真诚可信。
那你刚才怎么了?谢云书没那么好糊弄,如果江行止的身体没问题,那他刚才就是情绪的全然崩塌。
谢云书想到江行止刚刚唯一做的事是亲了自己,如果江行止为了这个而崩溃谢云书额角的青筋蹦蹦跳,压都压不住。
江行止双手用力搓了下脸,忽然说: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
都说六月天孩儿脸,谢云书觉得这句话应该改成六月天江行止的脸,他的火气来时排山倒海,消时又风卷残云。
江行止把谢云书的手心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另一手覆住他的手背。
三只手上下交叠在一起,透着奇妙的亲昵与交融。
我之前没有控制好情绪,很多话说得词不达意,对不起。江行止视线垂敛,面露歉然,明明在说着道歉的话,却又隐隐显露出一种让谢云书极为熟悉的掌控感。
谢云书也不知为什么,他在面对单纯憨直的江行止和狂妄邪佞的江行止时都能够游刃有余,但只要江行止摆出这样正襟危坐,凝眉敛目的面孔,他就会从心理上生出一种微妙的被压迫感,连脊背都不自觉挺得更笔直了些。
江行止说话的同时手指一根一根揉捏着谢云书的指骨,这仿佛只是个无意识的小动作,他做得极其自然,不具备任何狎|昵的意味。
谢云书被他捏得手指发麻,有些不自然地说:既然你道歉了,那就算、算了,我的态度也不是很好
江行止话锋再转:但是我道歉的只是我的态度,关于你对裴寂这件事的处理方法,我还是不认可,我也不为我的嫉妒心而道歉。
谢云书:所以你道歉了个寂寞?
你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吗?江行止突然问。
啊?江行止的话题跳转得太快,谢云书追得都快凌乱了,但他还是回答,你不是说,是因为一把伞
是啊,只是因为一把伞。江行止微笑起来,温柔深邃的目光看着谢云书的脸,又像是透过谢云书的脸穿过了更遥远的时空。
下午五点半,正值下班时间,暴雨如注,乔园集团里涌出无数员工,雨水、人流与车海汇聚成巨大的洪流涌向城市的四面八方。
公司门口的公交站附近停着一辆所有乔园员工都万分熟悉的迈巴赫,深色车膜隔绝了所有窥视,但车内的人可以看清外面的世界。
江行止看完一份报纸,无意地往外面一瞥。
公交站台那里挤满了人,穿着白色毛衣的男生站在最边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他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Logo袋。
乔园集团招人有一次笔试,两次面试,终面的时候会给所有参试者一份纪念品,江行止于是知道这个男生是来面试的。
男生把伞柄搁在肩上,出神地望着雨幕,整个世界光线昏暗,他的脸部轮廓却异常白皙明晰,Logo袋吊在他的指尖,晃啊晃的。
江行止也不知为什么就看出了有趣来,一直盯着人家看。
男孩的头发微有些沾湿,晶亮的水滴从他乌黑的发间钻出来,滑过漂亮的鬓角,他抬手抹了下,头颅微偏,露出颈侧淡青色的血管。
站台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老太太,瘦小伶仃,战战巍巍,手里的小花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有一根伞骨还是坏的,人们毫不怀疑如果风雨再大一点,能把老太太和小花伞直接吹走。
她不停往别人身边靠近,像是想向人询问什么,但几乎所有人不等她开口就转过了身去。
世风日下,谁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随便搭理老太太啊。
只有穿白毛衣的男生搭理她了。
男孩举高自己的伞,把老太太和她的小花伞完全罩在伞下,直到把那位老太太送上了她想要搭乘的公交车。
江行止看着那把伞,心里像是被缓缓注入某种酸软的液|体,一股难以名状的柔情如海潮一般来势汹汹,让他不明所以又不能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