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妖这阵以山石树木为布,范围极大,失之毫厘则差之千里,白藏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你就在这里等我,哪里也别去。白藏嘱咐道。
席风:哦,好。
结果白藏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了:算了,你这倒霉鬼,我不放心。
推算了一下方位后,白藏带着席风向东南走去。
席风知道阵法这东西大意不得,也不想再给白藏添麻烦,一直紧紧地跟着他的脚步,旁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
他们在灌木间走了很久,才有条小路显露出来。并行的还有一条小溪,水质清冽,潺潺不息。再往前行,水道逐渐开阔,最终汇入一汪大湖之中。
连理湖。席风惊讶道,这里竟然是梦鲤镇。
白藏示意他别出声,又抬手指指湖对岸。
接天莲叶之中,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穿着短一大截的旧上衣和破裤子,纤细的双腿浸在水里,上半身躺在岸上,裸露的皮肤在阳光下笼着一层耀眼的白光。
白藏和席风从灌木多的一侧,悄悄绕了过去。
少年并没有发现他们,而是惬意地看着一尾金红锦鲤绕着他游来游去。
你要是能离开水就好了,我就可以带你去看更好玩的东西。人间有很多好吃的,点心,甜的咸的都有,晚上还有花灯,小孩子玩的焰火棒夜里在桥底下躺着,风轻轻一吹,荷叶哗啦啦地响,底下的小虫儿小青蛙也跟着叫,有趣极了。
少年把脑后垫着的胳膊也垂到水里,小锦鲤立刻游过来,亲昵地挨着他的手心吐泡泡。
不如你就叫阿离吧,愿你早日离开这里,好去人间看看。少年用指尖碰碰小锦鲤的头,笑道。
阿离原来这只小锦鲤就是阿离,那这里便是阿离的记忆了吧。
少年又用手逗了小锦鲤一会儿,后来干脆把衣服都脱了,就在湖边的水里洗起澡来。
阿离一开始吓了一跳,甩着漂亮的尾巴游远了些,但没过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在水中缠着洗澡的少年。
少年似是被小锦鲤弄痒痒了,一直笑个不停:阿离,别闹。
你是在心疼我吗?他双手拢起,把阿离捧出水面,用鼻尖挨了一下小锦鲤的嘴巴,没关系的,不疼,我早都忘了。
席风这才注意到,少年身上有很多疤,有些是利器伤的,有些是烫的,大小深浅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的触目惊心。
少年很快把小锦鲤放回了水里,转过身去专心洗澡。
白藏忽然开口:他是天魔。
什么?
白藏示意席风看少年后腰上的印记:新月环,天魔血脉独有的印记。不过他这个印记颜色浅淡,可能是混血。
席风看向少年的眼神立刻变了。
沧浪云海满门皆死于天魔之手,席风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但却无法把强大恐怖的天魔,同湖边这个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少年洗完澡后,又坐在岸边和小鲤鱼说了一会儿话。阿离这时候应该是已经有了灵智的,只是还不能化形。
临走前,少年把手伸进水里,点点阿离: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
阿离不舍地用尾巴缠着他的手,又用头拱了个莲蓬过来给他。
谢谢阿离。少年把莲蓬收好,起身离开了。
席风和白藏又等了等,湖边都再无动静。过去查探时,小锦鲤也早不见踪迹。
席风忍不住问道:白公子,修仙者历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可那妖魔就都是坏的吗?
白藏笑笑,反问他:那你觉得,人,就都是好的吗?
当然不。席风沉默了。
那么或许刚才的少年并不算坏。他是混血,可能不被天魔一族承认,所以才流落人间,小小年纪遍体鳞伤。可即使这样,他仍觉得人间美好,想带小锦鲤去看看。
这样内心强大而温柔的少年,就算是天魔,又怎么会作恶呢。
席风想到这里,便释然了,抬起头,白藏执一枝莲蓬,笑嘻嘻递过来:送你。
谢谢。席风也展颜一笑。
白藏嫌晒,又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遮阳:这里不是生门,我们再去下一个看看吧。
席风紧跟白藏的脚步,周边景色几经变换,最后成了一片素裹银妆。
连理湖仍然是连理湖,但那些丛生灌木,参天巨树皆不见踪影,换作了屋舍俨然。湖上水榭亭台,顽童嬉戏,也已不复往日安静。
少年似乎长高了一些,但仍穿着不合尺寸的单薄衣裳,坐在湖边,看着这冰雪。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小锦鲤焦急地在下头游来游去,却没办法触碰到他。
少年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而是望着水榭里玩耍的小孩们:阿离,我真羡慕他们。
我也好想有一个家,普普通通的就好。受了委屈可以找娘哭,犯了错误也会被爹骂,一年四季有衣裳穿,一日三餐有热饭吃,就足够了。
隔着冰,阿离听得并不真切,但少年的悲伤难过,却是实实在在传到她心底里了。
她想保护他,她想给他一个家。
很久之后,少年才低头看她:阿离,我在人间流浪了太久,有点累了。
阿离在水下不停地转圈圈,恨不能立刻冲破冰面,化成人形,将她的少年紧紧抱住,告诉他,你还有我。
可此时的阿离,终究是太弱小了。
少年的一颗眼泪落在冰面上,没能将冰消融些许,反倒冻在了上面。
风雪渐渐紧了,水榭里的孩童都被爹娘唤着回家去了。天地之大,连理湖畔,又只剩一个少年。
他一动不动,像是感受不到透骨寒冷。雪花落了少年满身,终是与天地归为一色。
我比他幸运。席风突然道。
席风也曾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但他幸运地遇到秦统领,神机府便成了第二个家。虽然边关的日子也很苦,虽然他也伤过痛过,但心里总是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地方,还有些人,是爱着他,等着他的。
白藏把荷叶往席风头上一扣,替他挡了些雪,那你恨吗?
席风在荷叶底下看着他。
天魔。没想到白藏早已猜到了席风的身世,沧浪云海掌门席沐泽,就是你爹吧。
席风静静立在风雪中,半晌才道:怎能不恨,可恨又如何,我一介凡人,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白藏犹豫着说道,我倒是有办法能帮你修行,只是你既然已经有了一番人间际遇
真的吗?席风听了眼睛都亮了,白公子,你此话当真?
他这缺了仙骨的毛病,给不少前辈高人都看过,无一不是束手无策。而白藏居然说,他有办法。
既然有办法,席风当然是想试一试的。
当真。白藏神情严肃,看着席风,但我有一个条件,你想修行,就必须入我绝影门下,拜我为师。
席风当即便在白藏跟前跪下了:弟子席风,拜见师尊。
你真的想清楚了?
席风毫不犹豫直接磕了三个头,拜师礼成。
实在仓促,没有敬师茶,席风索性把那莲蓬端出去了,飒爽一笑:师尊。
瞧,他的确是比那少年幸运多了。即使迟了二十年,他终究还是续上了这段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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