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家的店重新开起来,你来买东西就给你最优惠的价格。我父亲以前经常把香肠和熏肉送给朋友和亲戚,他不像那些吝啬鬼犹太人,他从来这么大方慷慨。
好。叶良深深地看了汉斯一眼,沉声说道。
也许只是这一天,或只是这一刻,叶良觉得他面前的这个用热切的期盼谈论未来的青年并不是那个已经手染无数无辜鲜血的刽子手,而是一个最普通的渴望幸福的年轻人。
所以叶良说了好,并不是在敷衍他,而是将承诺给予那一刻站在他眼前的人。
夜色彻底暗了下去,在黑暗和军服的帮助下,叶良去往劳工住宿地的路一帆风顺,即便被追光灯照到,也因为他的军衔也很快挪开,甚至都未必有看清他的脸。
圭多哄了乔舒亚睡觉后,想到门口看看明天的天气,却被门口笑吟吟站着的军官吓了一大跳。等到他凝神细看,才发现是中午那个吓唬他却没有出卖他的德国人。
你懂意大利语?当然,你肯定懂。圭多有些局促不安。
只懂一些,你说得太快的那几句我就没听懂,只能猜个大概。叶良却很认真地回答。
噢,哪几句?圭多表现得有些傻气。
叶良依旧很淡定地把疑问说出来,而圭多也就站在门口给他解释了一遍,顺带教了他好些个意大利语的新词,还有一个时态用法,仿佛他们真在上意大利语课一样。
乔舒亚没吃晚餐,下午我给他的那些吃不饱。叶良温声说道。
他没事,我给他留了些面包,就是你们给我们当做晚餐的那些。圭多回答道,出乎意外的是,他没有敷衍或者耍滑头来躲避叶良,而是真心地回答一个德国纳粹犹如家常一样的话。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信任,圭多信任叶良,甚至把他当可以交往的友人。
叶良递过去一个小盒子,圭多打开就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水果奶油蛋糕。
我房间里没有留很多饼干,但我会留心的。
圭多张了张嘴,看起来更加像个傻瓜,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今天中午你没有出卖我或者惩罚我?为什么你要给乔舒亚带吃的呢?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叶良笑着反问。
我听说过有的德国人会特别喜欢孩子,他们还有的人带走了一些少女,她们就没有再回来过,据说有人用她们做了灯罩和书皮。圭多谈到这些的时候,声音压抑着。
叶良的表情也慢慢冷凝了起来,这些事他当然也听说过。
你觉得我对乔舒亚有不好的企图?叶良平静地问道。
第4章美丽人生4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过,但我见到你之后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做。我曾经在一家高级餐馆做侍应,我的妈妈小时候总和我说,圭多,你有一双看得清人的眼睛,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多拉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公主,还有我最好的朋友,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了。在高级餐馆做侍应的时候,我也能第一眼就看穿客人,他们是友善的还是比较难搞,哪一些人会给更多的小费,哪一些会和你聊天。圭多又开启了他飞一般的话痨语速。
直到看到叶良面露茫然时,他才意识到对方的意大利语并不好。
你的眼神。圭多特意放缓了速度,一个字一个词地慢慢说道:你的眼神和别的守卫,和别的军官都不一样。那绝对不是恶意的态度。
我爸爸常说,友善不等于善良,友善的人能变成恶魔,但天性善良的人是不同的。
叶良的眼中有着温柔的笑意,他笑着问道:你觉得我是天性善良的人?
圭多想了想,说道:你是不同的那类。
叶良抿了抿唇,认真说道:听着,圭多,我确实很想帮你们,但很多事我也做不到。然而我保证我一定尽量试着去做,哪怕这需要我付出生命也再所不惜。明天会有人带老人和孩子们去洗澡,你让乔舒亚藏起来,其他孩子也尽可能地藏起来。但不能太多,如果人数少了很多其他士兵肯定会发现的,最多五个孩子。
洗澡?聪明如圭多很快猜到点什么了,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你能把孩子们带出去吗?万一他们没藏好被发现我能管住一个孩子,但五个孩子实在很难,你把他们救出去,我求求你了!
我会想办法的,但明天肯定来不及,我试试,我一定试试。叶良用坚定的声音说道。
圭多这才感到稍微安定些,他看着叶良在月光下也是湛蓝的眼眸,典型的日耳曼人的样子,也是纳粹们日日夸耀赞美的外表,不得不说这样很英俊。
但怎么能因为一个种族好看与否来决定是否优劣?人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耳朵鼻子而被决定是否能活着?
我才想起来,没有问过你的名字,谢谢你上午帮了我叔叔。
兰洛特莱茵西斯,你可以叫我兰洛特。
兰洛特,我的妻子多拉也在这里,你能不能
能。叶良平静果断道。
圭多闭了闭眼睛,然后伸手感激地拉住了叶良的手,用一种叶良毕生难忘的眼神说道:感谢上帝,让我们一家在这里遇见你。
为了这样的眼神,叶良心想,他真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又或者能不能回去。
#
叶良几经周转联系到了多拉,毕竟女囚那边他出入不怎么方便。
他没来得及和多拉说几句话,只能告诉多拉,她的丈夫孩子都还安全,他会想办法照看他们,然后想办法救助更多的人。
这么多犹太人,你为什么偏偏要帮助我们家呢?多拉问道。
叶良没有回答她就要匆匆离开,但是他同样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伸出双手,像豁出去一切似的帮助圭多一家?
也许是因为在所有人哭丧着脸,近似绝望麻木地走进这座人间地狱时,那个愉快轻快的意大利语的声音如同一只小鸟飞向他被黑暗笼罩的痛苦的内心;
也许是因为圭多竟然有胆量站出来堂而皇之忽悠德国训诫军官,那种奋不顾身也要维护乔舒亚内心不受残酷现实侵害的勇气和永远乐观的态度;
也许是因为圭多相信他是天性善良的那类人,并且感谢上帝送他到自己身边,感谢在集中营和叶良的相遇。
又或许,圭多和乔舒亚的欢快犹如一剂酸痛的强心剂,让叶良不再打算忍耐和等待了。
叶良重新开始和卡拉莉夫人通信,他之所以不愿意和这位母亲联系也是因为担心会被识破真身,母亲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们孩子的人,哪怕多年未见也一样。可他现在无法等待了,他用母子两之间曾经约定的密语写信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