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要谢卞想起总是趁他不在城中的时候来打扰谢卞的那个人。
关于那个人,谢卞能想起来的就只有他日复一日地来,甚至连他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不要怕,我们回到屋子里,你坐回原来的地方,说不定就想起来了。范无救知他心底顾虑,并不催促,只是拉着他的手进了那间破屋子。
屋子里逼仄狭小,一群鬼坐立不安,只能贴墙站着,左右因为离老范最近,又被无常大人拎出来开刀。
要不我把他再绑一回给你带来,让你多回忆回忆,你看可好?范无救作势要找绳子捆左右,贪财鬼一溜烟就躲了过去。
大人,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看在我为大家挣了这么些钱的份上,饶我一次吧。
左右求告起来,神态喜人。眼见着谢卞嘴角含了笑意,范无救这才收手。
屋子角落里的矮矮书案,谢必安常常坐在那里,一坐就是几千年。
谢卞再次坐在这里,好像能明白自己当年的心境。
他看起来风雨不惊、无欲无求,却仿佛又在等待和期盼。
等待范无救带着一连串的小鬼回来,期盼范无救手里捧着的春花烂漫。
然后再冷着脸拒绝他一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自己落魄失魂,又是一年。
老范生怕谢卞想不起来开始胡乱折腾,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再翻一次窗户了,角落里坐着的落魄身影忽然开始喃喃。
事态有风雷之变,届时电照风行,不过是苦己苦人。古某言尽于此,先行告辞。
那个人,好像姓古,叫古长年。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停在了屋门外。
短促的三下敲门声后,门外拜访的人影缓缓开口。
谢大人,古长年有事求见。
地府四大鬼王,孟婆最小,范谢二人居中,而资历最老的,便是那判官了。
范无救闲着没事的时候,把地府秘辛说了个遍,这其中就包括判官古长年的凡俗事。
范无救说古老头有个青梅竹马的发妻,结果夫妻两个一个先死一个后死,被轮回隔开,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古老头等不到妻子一起投胎,索性就留在地府做了判官。
判官主理黄泉海,无常主管无妄城,泾渭分明,原本是不该有交集的。
可水君走后,古长年偏偏找上门来。
那官气十足的紫袍老人一靠近这里,谢必安就闻见他身上沾满的功名利禄气息,几乎立刻就要将他扫地出门。
可判官站在门口说了一句话,让谢必安不得不放他出来。
他说:谢大人,无妄城底下连着十八层地狱的秘密我亦知晓。
万鬼窟的天坑尽头,大阵封印下的恶秽之地毗邻着十八层地狱。
地狱百般刑罚,主管的鬼王就是判官。
古长年整一整衣袖,满脸堆笑开口:谢大人想不想知道他在地狱里的那两千年,都受了些什么?
判官口中的那个他是范无救。
范无救有屠城之罪,谢必安来之前,他在十八层地狱里受了两千年的刑罚。
范无救没有说过,谢必安也不曾相问,若非古老头主动要提,谢必安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因为用力而僵直的手缓缓放下,谢必安除却门上非范无救不得入的封印,放满身功利的判官进了屋门。
他自如地站到了谢必安的对面,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可与他匹敌的另一方鬼王。
有话就说,说完就走,别挡着光。谢必安并不抬头,仍旧翻看着记满恶鬼名录的册子。
被嫌弃的古老头并不介意谢必安对他的态度,笑吟吟地用手掌拢了拢灯上鬼火:谢大人别急,这就说到正事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来个铁制的小玩意儿,在谢必安面前比划着开口:这东西叫噤声,和你们学的噤声咒差不多效用。谢大人知道怎么用这种东西让人闭嘴吗?
谢必安抬头看,那不过是一个黑黢黢的铁棍,可仔细看,仿佛还能看见牙印。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这东西的用法。
地狱受刑的恶鬼们嘴里要咬着这样铁制的器具,保证自己不在酷刑中发出哀嚎与呼喊。
割肉剜心、拔舌断骨,都要生生熬过去,不发出一点声音。
范无救就是这样在地狱里煎熬了两千年。
那一年奈何桥头,弥弥树下走来的满身血污的少年,谢必安明白了他灿烂笑容背后光秃秃的牙床是从何而来。
他这样都熬过来了,寒冷又算什么呢,你说是吧,谢大人?判官忽然弯下腰,堆满褶皱和虚伪的一张脸就凑到了谢必安的面前。
谢必安皱皱眉头,向后方缩了一缩,躲过古老头身上难闻的功利气息:古大人有事就直说,不必和谢某绕弯子。
反正事情都要绕回范无救身上,谢必安倒想知道他的来意。
古长年哈哈大笑。
世人常言,解铃还须系铃人,驱寒也是一样的道理啊,谢大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范无救的一身孤寒来自小菏,要除去寒气就需要小菏为引。
古长年终于说出了来意他在打地底下那堆东西的主意,所以来找看守大阵的谢必安打个商量。
他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异兽,小菏留给谢必安来治范无救的孤寒顽疾。
古长年提出的条件足够诱人,看起来是一举击中满腹凄凉的谢必安的内心。
但白无常坐镇无妄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只是略怔了怔,收好自己刚刚为噤声而愕然的神情,抬起头来好好打量了古长年一番,转而不咸不淡地开口:古大人玩笑了,如若谢某真要监守自盗,何须与旁人谋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得匆忙,要是有错字海涵,欢迎捉虫!
第85章无妄劫(9)
他大可现在就去封印之下抓出小菏,杀了也好烧了也罢,把范无救满身的寒冷驱散,然后继续守着地底下的恶秽之地,任谁都不会知道,那里少了什么东西。
古长年足够聪明,看穿两个少年深藏不露的心思,但很可惜,他的条件不够诱人。
判官被他激得有些焦躁,吹胡子瞪眼了一番:谢必安你别太猖狂,就算没有你这个毛头小子,古某依旧能成事,如今来不过是给你个台阶下罢了,真当我
他真当我了半天,也没真当出个什么,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河豚一样蔫在一旁。
谢必安只是笑,并不多与判官理论。他这番气人的本事,总算得了范无救三分真传。
那古大人成事去吧,再不走,谢某就要放狼了。
谢必安拍拍手,远方的谭池受到召唤,腹中血狼嗷的嚎叫了一声。
古长年碰了一鼻子灰,临走也不客气:谢大人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他想一想。事态有风雷之变,届时电照风行,不过是苦己苦人。古某言尽于此,先行告辞。
范无救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幻象心情竟然爽朗起来,想是为了谢必安那时候刚学会的气人本事。
老范在谭池的肚皮上轻轻一拍:快给你小谢大人嚎一个,叫你放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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