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工夫,门口这里已砸了五只木鱼,翻了三只碗,泼了十二桶水了。
李青勉强吃完了一碗饭,他娇贵的舌头今天头一次体验到这么多味道,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然把人生都经历了一遍,此刻的眼神都有些看破红尘了。
他看了一眼门口闲着的段七七,问她:望夫石,你快过来看看这菜色。你要是跟那个秃......光头好了,可是要一辈子吃素。
我乐意。
李青咋舌,把头靠在陆杨肩上。
无论从哪方面看起来,爱情的力量果然都是伟大的。
陆杨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蜜饯,面无表情塞给他。
迎着李青惊讶的目光,陆杨解释:有些人不是不愿意喝苦药吗?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李青开始感动,门口的段七七突然跑没影了,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都挤着往门外看,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讯息,会落伍。
几人都看清了那名和尚的样子。
净明的个头并不高,大约矮了陆杨半个头,也不是身强体壮的那个类型,与众人的猜测差了十万八千里。
和尚皮肤黝黑,长相只能算作是平凡,扔进人堆里便找不回来了,穿着粗布衣裳,衬得他更像个起早贪黑的农民,甚至有些驼背。
眉毛倒是浓密,眼睛也亮,看着段七七的时候,那双眼散发出的目光,堪称温柔。
他是这座寺庙里,唯一一个没有躲她的人,也是这座寺庙之中,最不像春闺梦里人的和尚。
几个人都呆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外的两人,顶着毛毛雨,说得依然开心。
陆杨偷偷戳戳李吉祥,问:怎么办?
李吉祥耸耸肩:这事儿完全偏离剧情,我也没辙。
终于有人问出了那个大家一直都不敢说出口的问题,林桥:七七不知道和尚不可以娶妻吗?
李青指了指外头那位,偷偷在背后攥紧拳头的女侠,居然还有一些可爱:看那样子,应该不知道。
裴宁一:你们谁去把她点醒?
几个人闻言,都看向他,吓得他往后退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饭桌上:我身上还有伤哎!
陆杨:你最抗揍,你去吧。
裴宁一想了一想,只得妥协:这样吧,咱们都旁敲侧击地说一下,等她自己悟出来好不好?
几个人又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李青突然略带一丝骄傲地道:从看男人的眼光上来讲,七七稍微有些差劲了。我最高。
说罢还朝陆杨抛了个媚眼。
陆杨扶额。
裴宁一最爱哪壶不开提哪壶,立马接茬:你还有十八房小妾......
李青一脚就踹了过去:就你有嘴叭叭的。
道士看了一会儿热闹,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地道:行了行了。贫道说句公道话,虽然容貌不绝色,但咱人格放光芒,没准她净明哥哥的内心是活佛一般的境界呢,找男人不能只看脸的嘛。
这番话说得十分在理。
李青与裴宁一依然在后头掰手腕,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而就这一会儿插科打诨的功夫,门外那两人突然起了争执。
只见段七七憋红了脸,她攥紧拳头,瞪着他心心念念的净明哥哥,怒骂道:爱就爱!不爱拉倒!谁会看上你这秃瓢!
和尚脸色苍白地望着她,郑重行了一礼,又鞠了一躬,再悲戚戚地望着她。
这世上的有情人们,若都肯直白地好好说话,便都没有那么多无端的误会了。
门里几个人都沉默了,谁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有了什么分歧,又是什么话题引得段七七不惜与之撕破脸皮。
她是多么风姿绰约的一位姑娘,身份尊贵,武功高强,游历江湖所带来的风霜没有侵害她一丝热血,即使历经重重劫难,她也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敢爱敢恨,最叫人喜欢。
而她在和尚心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一具皮囊标致的女施主,还是幼时玩闹爱笑的小妹妹,亦或是早就种在心中的一颗种子,不知何时会生根发芽,在某一天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就算强硬地把她从心中挖去,留下的那块裂缝,还是会永永远远地留在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
段七七扭头就要走,冲回屋内。
净明远远地看着,目光悲切。
几个人哪见过她这样,都一言不敢发,修整后跟着她出了山门。
下山前,段七七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而身后的门内,净明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变成一颗红豆大小的影子,他才安静地将门关好,好似今天的这出闹剧,从未发生过。
之后的几天,段七七这人很罕见地沉默着。
裴宁一也莫名沉默,一对活宝变成了一对闷葫芦,道长也提不起兴致逗笑了。
这一晚,几人在客栈里,各自给自己上好伤药后,围在陆杨的床边,三个三个斗起地主。
段七七的目光十分呆滞,又透露着一丝沉重,摸了一手烂牌之后,连出个对三,都轻飘飘的,落地前像无根的浮萍,全然没有之前那把牌拦腰打断的气势。
裴宁一目光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出了个对四,盯着那两张牌看了许久,似乎是要把牌看出花来,过了一会儿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好似深闺中的怨妇。
李吉祥扫了一眼这两个,看似人在这里打牌,实则思绪都飘到九霄云外了,还打什么。他便将牌一扔,扭脸拍拍背后的陆杨,说咱们来谈谈心吧。
李青去楼下掂了两坛酒回来,又被送了一盘盐水毛豆,几个人围着圈坐起来,一齐看向年纪最大又心态最好的道士。
道士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两口后直皱眉,扭头看向愁眉不展的段七七,问道:你先来吧,讲讲你跟你的净明哥哥是如何相识的?
他是谁哥哥!这人还生着气呢,噘着嘴道:也就是小的时候他从流寇手里救过我和我娘一命罢了。后来在明镜寺,我不小心烧了藏经阁,他又帮我顶罪,挨了好毒一顿打,几乎都要没气了,又被罚着跪在佛前好几天不吃饭,仅此而已,有什么值得令我夜夜牵挂在意的。
几个听众都默默地吃毛豆,谁敢说话。
李吉祥心想,钱财易还情难还,你这一欠怕是要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他笑了笑:好好好,你一点也不在意他。那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呢,让你这般生气?
我没有生他的气,我是气我自己,看上了一个锯嘴葫芦,什么好话都不会说,又长得不好看,心里只有他的那个佛,什么身已许佛,满嘴仁义道德,他能做到哪个?连一句真心话都讲不出口。
段七七嘟嘟囔囔了半天,越说越生气,干脆站了起来,满屋子晃悠,气得直跺脚,对着无辜的门窗拳打脚踢。
李吉祥支着头想了一会儿,灌了两口酒,才道:我是了解净明的,他这辈子心里只有佛,这是他的人生信仰,就算有你,也排在其后,无论是哪家姑娘,都只会排在其后,只能说你相中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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