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献生活在这个时代,但不信鬼神。可他有几个夜晚,也难免俗套地想,若是有哪路神仙听到了他的祷告,可不可以,让大哥分一点点爱给他?
大哥的执念和愿望都是杨弗,自己和陈千嶂的执念与愿望是大哥,姐姐呢,她的执念与愿望是鲁见深吗?那个第一次见到姐姐,就说她腿粗的男人,那个第二次见面,就摘了一大捧花送给姐姐的男人,那个最后娶了姐姐,她宁可抛弃掉地位也要去奔赴、最终与他一同死在高楼的男人,是他吗?没人可以回答了。
陈千嶂终于耐着性子穿好了针线,他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瞄着谢献的上唇,几乎凝固着,半天没有下一个动作。
谢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捏着针,抵在皮肤上,半天下不去手。一直颤抖着,最后盯着谢献的眼睛,眼圈一红,居然落了两颗眼泪。
谢献平静得吓人,可能是看淡了生死,对一切都不牵挂了:姐姐死了,跟鲁大哥死在了一处,听人说,他们这叫并骨。她小时候给你煮过面,哄着你睡觉,那么活生生娇滴滴的一朵花,刚嫁给心上人没多久,就死在了高楼,死在了大哥手上。你的心,应当不是石头做的,也该为她掉几滴眼泪了吧。
我只记得你娘小时候折磨我......用针扎我的手,用扇子敲我的头,撕我的嘴说我是小野种。爹也不管我,我伤痕累累坐在台阶上哭,是大哥给我擦药,晚上给我讲故事听。
陈千嶂是妾室生的,且那位妾室生产后落了病,没过多久就死了,尸身被草席一卷,随意扔在城外的乱葬岗里,连个牌位都没有。
他一直记得,小时候没人管他,因为先夫人的儿子从小就优秀,现夫人母家尊贵,又是拂云门掌门的亲妹妹,嫁过来才几年就生了一儿一女,备受盟主喜爱。上头三个哥哥姐姐都是受人稀罕的,他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虽说也是盟主的骨肉,但谁也不在乎他。
夫人动不得上头那个大的,自然只能找他这个小的麻烦,每日不是让他站规矩,就是打手板,变着法子地欺负人,反正不是她生的,她一点也不心疼。
一年到头,盟主也不爱往最偏的那个院子去,毕竟是死过人的地方,自然见不了他几次,他浑身上下哪有一块完好的皮?隆冬大雪天,他被夫人罚只穿单衣在雪地里扎马步,若不是大哥偶然撞见了,他说不准就死在那里了。
大哥当时抱着瘦小的自己,放在有火盆子的屋子里,裹着厚被,还亲自熬了姜汤喂他。陈千嶂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关爱,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陷进去了。
从此他的眼里只有大哥,别的什么人,他都不在乎了。
他停下手,没刺进谢献的皮肤里,是因为看到,对方脖子里挂着的那枚,似乎有了年头的平安符。
这是他幼时得了大哥庇护后,逢年过节,想给大哥做点什么东西回报。问了有手艺的下人后,他虽手法笨拙,但也做了三个平安符,想送给三个哥哥姐姐,起码是件心意。
他本没抱太大希望,因为他们嫡生子,一向是最不愁奢华的吃穿用度的,大哥只练功服都有春夏秋冬四款,黑白红蓝各两件,样式更是不计其数;谢献沾染上一点灰尘的靴子就随意赏出去了;至于谢溪,更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府上专门有八个绣娘为她缝花样,他们哪里会看得上这个小破玩意儿。
谁知送给大哥后,他看了一眼自己,居然笑着收下了,谢献拿着平安符时,更是拽着他的袖子要他陪自己练武。至于谢溪,她起初还一脸嫌弃地捏着东西观察,发现弟弟手指因为做这玩意儿被刺伤过后,便立马换了副开心的表情手下了,另还回去了成箱的伤药与新衣服。
没想到谢献一直戴着这玩意儿,都过去十几年了,他还留着。
你......
谢献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只记得他对你好,不记得我也给你送过伤药,后头全被你丢出来,说我是假仁假义。姐姐下山游玩还记得给你捎糖饼,在你高烧不退的时候照顾你一晚上。可她死了,我也快死了,爹也被大哥折磨死了,你猜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咱们一家人,果然要死个干净才痛快。
陈千嶂呜咽了一声,不忍面对沉痛的过往,好像一只失去了母亲的小兽,哽咽着说道:......我会死,而哥不会死的,哥会和杨大哥平安地在一起一辈子,他们两个情投意合,对彼此忠贞不二,绝对会幸福地白头偕老。
他说这话的时候,痛得活像被人从中间劈开成两半,心被撕扯得不成形状,满眼都是鲜血淋漓。
那我们呢?陈千嶂没有问出口,他知道,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那我们呢?我们这些,一开始就爱错了人的,最后还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吗?
第104章加赛
第二场,武林盟陈千嶂对洞庭台裴宁一,平。
只是这一场的平,比之上一场,要血肉模糊许多。
据江湖月报记载,按最终晕倒的顺序来讲,本战应当由洞庭台掌门裴宁一获胜。但由于这两人先后都被抬下演武场,双双陷入昏迷,几位裁判商议许久后,决定本战为平局。
某女剑客对此结局很不服气。她认为,陈千嶂使用淬毒后的武器实乃犯规,危及了本代武林青年才俊中最佼佼的那个佼佼者之性命,若要强行定为平局,应当令陈千嶂卸掉一条膀子为代价,才可平息江湖正道方之众怒。
而武林盟方某盟主认为,比赛规则上并未明文规定不可使用淬毒暗器,再者,决斗赛场之上,生死搏斗关头,哪有那么多规矩前来阻碍。况且,如今陈千嶂失血太多,至今未醒,若要强行拆掉一条胳膊,恐也会引起武林盟方之众怒,还请对手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要因为平了两场比赛就气急败坏。
至于后来那位女剑客又回复了什么晦涩难懂同时又通俗易懂之文字......因本报是健康绿色老少咸宜之刊物,擅自登载一些不文明用语会影响名声,遂不再过多描述,诸位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编排一出双方的唇枪舌战。
客栈之中,李吉祥老神在在地坐在床前,掐指一算,回头说:他命硬,能活。
段七七看了他一下,回头又瞟了一眼桌案前坐着的两位各自奋笔疾书的大夫,忍不住问:今天能醒吗?
林梦娇伸出一只手将垂下的发丝挽在耳后,另一只手飞快地写着单子,终于飞快地搞定了一张之后,顺手甩给对面的陆杨,他大致扫了一眼,确定关键的药材都在上面后,匆忙说了句:你定就行。再把这单子扔给闲了没事儿做的李青,让他跑腿。
陆杨也飞快地写着什么,抽空抬头看了一眼焦灼状态下的段七七,说:没事儿,晚上吃饭之前能醒。
果然,几碗苦得发黑的汤药强行灌进去后,被剩余的气味熏陶后,满屋子人接近于无法呼吸,裴宁一的手指微微抽动,没过多久就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李吉祥扬起眉毛瞪大眼,他怎么也没想到,受如此重的伤,挨这么要命的毒,这人还能这么快醒过来:......我靠,医学奇迹。
裴宁一见睁眼只有他在旁边,略有一丝失落,问:赢了吗?
见李吉祥欲言又止神色复杂,他便明白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萎靡不振,低头瞧了一眼被各种奇怪味道的药包裹起来的身体,有些嫌弃。
命还在就不错了。道士瞧出他心里的意思,轻轻地在他头上弹了个脑瓜崩:七七还为你鸣不平呢,一个人吵了半个武林盟,还差点当场跟陈千叠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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