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人近日一改入京后懈怠的性子,也知道这人左右忙的都是陪他同去南疆之事,此时亲眼见到秦烨为自己操劳至此,心头还是涌现出一抹歉疚。
难道是真的太累了所以才察觉不到?
谢恒抛下心头那点犹疑,歉然道:是孤的不是,搅扰定国公了。
不搅扰。秦烨想也没想,飞快的道。
这话接的又快又急,太子不出意外的挑了挑眉,秦烨连忙找补道:临近出行,臣为了钓出那下毒之人才不住在府中。这宅院里人丁少,平日里也寂寞,殿下多来才好,并不搅扰。
屋外,刚刚和顾明昭一起往外走的陆言和一声笑险些憋不住,咳了一声,终于在合上两扇门后低低笑了一声。
顾明昭不明所以,问他:你笑什么?
陆言和笑得抖肩,却也不肯说,只道:没什么,就觉得
我家公爷无论做什么行当,都很像,还很认真。
云良楼。
一楼大堂中,秦烁孤身一人喝着酒,已然醉得有些厉害。
此处是棠京最负盛名的酒楼,一席之价不下百金,以秦烁区区四品散官的俸禄,原是支应不起的。
只是若心中愁苦,些许银钱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秦烁心里清楚,这次他若抓不到太子巡幸南疆的机会,只怕这辈子也只能呆在这个小小虎威将军的位置上,不得寸进。
原因很简单,他并无惊世之才,而秦家的根基就在南疆。
人人皆说定国公秦烨十四岁从军,首次独自领兵就击得南周大溃,镇守南疆十年拓土开疆立下赫赫战功,世皆敬仰。
可有几个人记得,秦烨之前,武宁侯秦家虽算不上南疆军中的魁首,却也是经营数代根基深厚?
先武宁侯嫌弃自己儿子本事不济行事荒唐,将手中人脉部卒径直传给了孙子,也断绝了他秦烁升官进爵、立功斩敌的机会!
只要秦烨仍在南疆总督的位子上待着,秦家关系人脉,哪一点轮得到他来使用?
秦烁闷闷的喝下一口酒,脑中臆想着秦烨突然暴毙的可能性,就见一个小厮服饰的人目标准确的朝他走来,躬了躬身子。
秦大人,独饮寂寥,我家大人请您过去一叙。
秦烁朦胧着双眼看那小厮,没什么兴致的问:你家大人是谁?
殿前司指挥使,宋迁宋大人。
第39章殿下也该待我亲近些。
宋迁?
秦烁喝了不少酒脑子颇有点昏沉,好一会儿才将这个名字对上号。
殿前司指挥使,皇帝一时兴起收下的义子,跟太子和晋王都不大对付。
且前些日子宋迁在行宫里不知因什么事情吃了挂落,连回宫布防的权限都落给了副指挥使苏禾荣,眼瞅着在朝中已是不太风光。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迁到底在惠帝身边呆了多年,也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而且,宋迁跟他那亲弟弟秦烨不和的事也算朝□□认的事实,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念及此,秦烁几乎是没怎么犹豫的,就跟着那小厮上了三楼雅间。
雅间内陈设精巧,却并无歌舞美人,只有一桌上好的席面并上宋迁本人。
一向在棠京城中有着铁面阎王的宋迁今日态度十分温和,甚至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秦烁本就喝了不少酒且心中郁郁,被人别有用心的再劝上几杯,也是心防渐开。
酒过三巡,宋迁放下手中杯盏,状似无意的道:前几日偶然听闻,秦兄曾去过一次东宫,还蒙太子殿下召见,想来是向殿下提出想要随行南疆了?不知殿下答允了没有?
秦烁往口中灌酒的动作就是一顿,抬了抬他那已然通红朦胧的眼,讷讷问道:宋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宋迁心说,这很难猜吗?凭你那样的微末官职想和太子有交集,也就只有这点子事了。
宫中待久了,有些事也不难知道,宋迁笑了笑,讳莫如深的道,就不知殿下允诺了没有?
秦烁摇摇头,道:殿下说此去南疆的人选大多已然定下,再要更迭增添很是麻烦。
这都是托词,宋迁道,秦兄原就不是东宫近臣,如今想走太子殿下这条路,岂是三两句话就能获取信任的。
这话说得戳人心窝,秦烁的神色立时便有些萧索,又喝了一盏酒,才道:我知道,我素来本事不济在军中又无关系人脉,哪里能入太子殿下的眼?只不过机会近在眼前,斗胆一试罢了。
秦兄,既要争取,那就不能只是动动嘴,要有实际行动才是。山寨土匪入伙都有投名状,何况是东宫这样的地方?
秦烁打了个酒嗝,望着在他视线中越发瞧不清晰的宋迁,糊涂道:宋大人的意思?
秦兄不能一展抱负,多半是因为令弟在南疆声威赫赫,他既与你兄弟失和,又恐陛下猜忌兄弟二人同在兄长掌权,势必不会提拔秦兄在南疆军中领兵。这么说来,只要令弟在军中一日,秦兄想来就无出头之日。
可太子殿下难道就喜欢令弟在军中掌权吗?前日那宫女之事早已传遍棠京,婚约既退两人失和,令弟还因为太子即将出巡南疆,不惜犯了陛下忌讳也要上奏同行,忌惮太子之心何其明显?
秦兄,若要得太子青眼,总该做点什么于太子有益处的事情吧。
夜色如水,雅间中宁和雅致,可偏偏宋迁这一字一句声音轻缓的说来,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阴诡气息。
秦烁一时不语,沉吟许久才道:我能做什么?还望宋大人指教。
宋迁欣然一笑,起身附耳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吓得秦烁满身酒气都醒了三分。
这可是抄家灭族之罪!我若真怎么做了,岂非自掘坟墓?
雅间内烛火摇曳,秦烁悄然咽了口唾沫,试图用声量掩盖掉自己一时的心动。
秦烁的声音大了些,宋迁唯恐外间伺候的人听到,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语调依旧低沉。
咱们这位陛下,素来是和缓的性子,只瞧见当年先太子薨后母族赵家仍旧屹立朝堂一事便可知晓。太大的动静,陛下不喜欢。
便是令弟真有什么弥天大罪,瞧着他在军中的威望和旧部的份上,也定是私下处置不牵累家族,何况秦兄若有首告之功,再有太子相护,怎么就不能加官进爵了?
冬雪化尽,春寒料峭之时,筹备了许久的太子巡幸南疆的队伍终于启程。
在谢恒的想象中,不管南疆边上的明郡、黎城中有多少明枪暗箭,至少南下的这一路应当是轻松愉快的。
两万军中精锐加上东宫卫队,沿路官员奉旨迎候,也终于免于宫中的繁文缛节和繁重公务,岂能有不轻松的道理?
没想到,刚出了棠京城三百里,脱离了京都外修得宽敞整齐的官道,他就被马车颠了个七荤八素。
谢恒生性好强,又想着若以一己之身拖慢队伍行程,前后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只怕棠京城中又要生些事端,因此并不叫苦,只每日让随行太医煎些汤药服下,权做缓和。
这日已快至南疆边城,谢恒刚一下了辇车,便快步进了歇宿所用的当地富绅宅院。房门一关,他就歪在临时放置好的软塌上不动弹了。
云昼只慢了两步进来,见状皱眉道:殿下可还要宣太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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