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对这些事情有些准备的。
拿着亲弟弟有关先太子的把柄来告发,这事情涉及实在太大,太子能在第一时间接纳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可他有耐心,太子厌恶秦烨,而秦烨手握南疆兵权威望深厚又年纪太轻,若有法子能够一击扳倒,太子怎么可能不动心?
可他没料到,太子这么果断、这么无情。
问清楚他来意的瞬间,太子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就被扣下了。
东宫的人才不管他什么武宁侯长子、四品将军的虚衔,结结实实的将他捆了,送到暗室中关押起来,一连数日只给食水,余下的一概不管。
暗室中暗无天日,秦烁本也不是果毅坚韧之人,若非有人事先将预计情况告知了他,他早已撑不下去了。
苦苦熬了多日,每日里送水送食时才出现的那点光亮终于与往日有所不同,有人将他洗干净带了出来,带到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那屋子里,坐着一身常服、清俊无双的太子。
太子形容闲适的翻过一页书,见着他来微微抬头,声音轻缓:坐。
明明太子仍是那副温文尔雅与人为善的模样,秦烁却从心底里升起一阵寒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参见殿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知道,在坊间传闻懦弱无能的太子,也是个心底有成算行事果决的主。
至少,摁死他不费半分气力。
谢恒笑了笑,也不再提赐座之事,语气平平的道:之前秦将军同孤说,手中握有定国公与先太子薨逝之事有关的把柄,可有此事?
秦烁咽了口唾沫,恭敬应道:是。
他原本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将一切编排的密不透风,只等太子信了之后再说出自己的计划,借东宫的手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时却有些心头惴惴起来。
太子看起来没想象中的那么好摆弄。
谢恒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道:如今外边发生了些事请,烦得很,孤没什么时间同你掰扯。说吧,此事的真相如何?你能做到些什么?
秦烁心头一跳。
他被关在暗室中不知年月,自然也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而听太子的话,显然并不相信他所说的那些事情为真,若非从中看到些可趁之机,只怕连这一面也不会给他见。
他低头垂首,额头处渗出点细密的汗水,一时言语不能。
诸率卫安插在京城的密探来报,说你在早前的数月中与宋迁府上前后接触过不下六次,行踪诡谲难以揣测,你不肯说,孤若不然去问问宋迁?太子的声音依旧轻缓温润,听在秦烁耳中却如同催命一般。
怎么可能!
他一个不起眼的四品武官,与宋迁接触也是在太子离京去南疆的那段时间,诸率卫怎会如此手眼通天,连他府中都时刻盯着?!
谢恒拿起一张从淮王府递出不久却打着诸率卫印记的宣纸,轻飘飘的扔在了秦烁面前。
秦烁机械地拾起,只看了两眼,就浑身巨震,眼底尽是惊恐。
太子没有骗他,这里一字一句,确是他与宋迁私下接触时的动向!
你再不肯说,孤就走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秦烁击溃了。
太子走了,他去哪呢?回暗室,还是直接去死?
臣说!他克制不住的膝行两步,叩首道,是,都是宋迁知道臣仇恨定国公,这才替臣出谋划策,说殿下记恨于秦烨,若有与他切身相关的把柄,殿下便会看重于臣,这才
他说得颠三倒四又语调惶急,谢恒不大耐烦听下去,打断道:孤想听的是,真相。
昔年先太子薨逝的真相,以及,你们为什么会想到以这个做筏子。
秦烁顿了顿,似是竭力捋清了点思绪,这才急急道:先太子先太子之所以会薨逝,是在乱军之中挨了一只冷箭,事后在军中修养,又中了不止一种暗算。
先太子挨了冷箭中了暗算是谢恒早就知道的事,他不知道的,是这暗算居然不止一种?
他这便宜哥哥是有多招人恨啊?
谢恒撑着下巴:哪几种暗算?
秦烁老老实实的摇头:臣不知。
谢恒挑起眉。
秦烁接着急急道:当年储位之争纷繁复杂,宋迁也并不知晓此中真相,但他知道的是陛下也在此中动过手脚!
且秦烨且秦烨,曾在先太子受伤之后替他拿过脉相!
嗯?
谢恒有些意外的愣了愣,脑中在电光石火间闪过许多念头。
秦烨不是医道圣手,他只是武功高些修习内功久些,因此有些触类旁通罢了。
换言之,他只能瞧出来这人身体康健与否脉象是否紊乱,别说比不得太医院的太医,就是民间的草头大夫他也是多半比不过的。
可皇帝不知道啊。
惠帝若是真对先太子下了手,心虚之下必然清理知情之人,先太子身边之人大多因护主不力被清算的原因或许便在此处。
而秦烨,武功高强家世显赫,彼时已然在军中崭露头角,即便是皇帝,也不能直接一道圣旨简单明了的赐死他。
不仅干不掉,还眼见着他军功愈多声势煊赫,执掌整个南疆军。
惠帝如此忌惮他怕不是因为这个?
第75章你有点笨。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却越想越觉得有理。
定国公府中早几年便有皇帝的暗探,亦曾在饮食茶水中下过药物,只不过近来秦烨行事无羁得多,皇帝下手就更重些。
这么一想皇帝从始至终就没想留着他,无论秦烨是否甘愿交出南疆兵权。
这么一个举重若轻,还有可能知道皇帝弑子真相的大将活着,皇帝只怕睡觉都睡不安稳。
谢恒心里一阵发凉,连着手脚都跟着冰凉起来。
所谓的宋左之乱根基本就不在宋迁,而在惠帝身上,这位君王一日放不下对昔年之事的介怀,就一日会想着在南疆生事。
他轻轻吐了口气,道:所以,宋迁原本打算让你如何做?
秦烁看不清太子眼底明灭不定的眸光,只低着头继续道:宋迁原本想让臣捏造些秦烨在先太子薨逝一事上动过手脚的证据,呈递给殿下。且如今定国公府闭门谢客,一应亲朋旧部皆不联络,若骤起发难,陛下必然心动,再有殿下推波助澜此事可成。
那证据可有做好?与旁人说过吗?
太子看起来终于动了些心思,秦烁振奋了些许,头埋得却更低些:已然大致妥当,除了宋迁外并无旁人知晓。
谢恒又问:宋迁府上也是一样?
秦铄答道:此事关系重大,宋大人也知道轻重,每次私下相见都是轻衣简从,议事时连身边小厮都不大带在身边,应是如此。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直沉凝的面容终于透出点松快的意味,轻轻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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