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食欲
游戏空间中,齐斯在大理石搭筑的高背椅上睁开眼,视网膜上炸开的血色乱码如同暴雨般坠落。
【《小心兔子》评价等级……错误!错误!】
【检测到异常数据……玩家等级超出诡异游戏限制……即将清除】
【无法清除……入侵存在权限高于游戏系统……错误!】
接连的报错文字弹了一阵,骤然卡壳。下一秒,所有图像和声音连同系统界面一并消失,包括道具栏和身份牌。
过往曾见的那些物品、场景、人物在思维殿堂深处的黑暗里隐现,被或浓或淡的细丝连接,仿佛融入灵魂,成为作为“神”的一部分,是那抽象的、不可名状的伟力的延伸。
齐斯歪着头,上身微微前倾,像封印千年骤然苏醒的恶鬼般茫然又好奇,缓慢而耐心地习惯新生的能力和不再适配的躯体。
许久的静默后,他陡然抬眼,目光与天板壁画上的猩红眼眸相接,七彩的华光骤然间自晦暗的神殿迸发。
地面上散落的碎石缓缓飞起,在神座下首聚合成桌椅的模样;青铜长桌的锈迹涤荡一空,锃亮的表面反射幽绿色的冷光;雕镂精致的铜制烛台自座椅两旁渐次显影,飘摇错落的烛火一路铺展至青铜大门。
连成一片的橘红色光影中,朱红的神龛、漆黑的约柜和洁白的祭坛时而分离,时而重迭,混色成一团后散成莹亮的光点。
新的虚像在眼前闪灭,该隐弑兄的画面正对着佛陀割肉喂鹰,属于不同时代、不同种族、不同宗教的陈设齐聚一堂,服装各异的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在某一刹那,不约而同地转头面朝齐斯的方向,或双手合十,或跪地叩首……
他们在祈祷,向高天之上的神明,向主持弥撒的主教,向诡异,向邪祟,向一切能满足他们愿望的伟大存在祈祷。
山中野鬼、林间邪祟、野祀邪神、红衣主教……万千张脸在齐斯的面相上呈现,无数形影在齐斯的身躯上聚合,他们融为他的一部分,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他的分割。
于是所有祈祷都指向齐斯,轻声细语的,声嘶力竭的,将信将疑的,虔诚肃穆的。
“神明大人,您能不能治好奶奶的病啊?我可以每天给您上祈福香!”稚嫩的童音。
“让我妈快点去吧,她下不了床,自己受罪,我们也受罪啊……”疲惫的女声。
“饿啊……我们好饿……想要吃的……”气若游丝的呻吟。
“主啊,如果您真的全知全能,就请惩罚那些歪曲您的意志、肆意敛财的骗子。”掷地有声的男声。
“神仙老爷,我又来啦,这次春闱要是再不中,我就来不了啦……”苍老的声音。
来自各个时空、各个地域、各个存在的思绪和声音在耳畔翻涌成潮,逐渐难以辨别细节,在眼前呈现五颜六色的流光溢彩。
齐斯起初凝神细听,声光色在身遭蹁跹,不属于他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的起落,到达某个极点后又归于难以辩识的杂音。
他渐渐听不下去了,他感到烦躁,感到厌恶,他漠然垂眸,看到病榻前的孩童、龟裂大地上的饿殍、火刑架上的殉道者……
他们都在祈求他的怜悯,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可怜、无辜、虔诚,他就要救赎他们呢?
可怜的人太多了,他该救谁,又不该救谁?若将所有人都从苦难中救出,谁又来做世界祭坛上的牲醴?
神不爱世人,他不怜悯,不同情,心中别无感触,他不想再听那些声音了,嫌吵。
海神权杖竖立在左手边,乳白的光晕中游走一抹猩红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浸染,为洁白的权杖涂抹上鲜红的血色。
齐斯抬手握住权杖,体内流转的力量和神格的象征似乎在某个更高的维度产生了共振,他开始理解该如何控制那些力量,如何应对规则之下的世界和众生,如何……作为一位神。
他略微下压权杖,所有祈祷声被阻挡在外,世界安静下来,神殿中人与物的幻影都散去了,只留下明灭闪烁的两排烛火,和充当神龛和供桌的青铜长桌。
齐斯斜倚在青铜铸就的神座上,静静地端详焕然一新的神殿,目光扫过紧闭的青铜门和侧旁的重新着上色彩的壁画。
斑驳的污迹被抹去,碎裂的图案重新拼接,空白处被填补,却依旧读不出确切的意义。画面隐没在涌动的灰雾中,好似海底被无形之物封存的沉船。
他用手托着下巴,就这么无声地盯着壁画看,长久地注视着,如假寐,如出神。
他忽然感到很饿很饿,胃底泛起疼痛的匮乏感,就像是有人用勺子挖走了他的灵魂。
他觉得自己很空,每一寸骨骼、肌肉、血液都被蛀蚀了,行走此间的只是一副皮囊。
他需要吃些什么,需要立刻被充盈的食物填满,否则只消风一吹,就会簌簌地散架。
他侧头看向右手边的等身镜,镜中的他面容精致得摄人心魄,竟与契的形象别无二致。
他笑了,天然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抬脚跨入镜中。
玫瑰庄园灰紫色的阴天下,缠扭着藤蔓的尖顶古堡阴森森地耸立。
红衣长发的人影躺靠在荆棘丛生的玫瑰丛中,殷红如血的长袍下露出苍白的脚踝,像是古卷里走出来的吸血贵族。
齐斯信步走过去,露齿而笑:“契,你最后还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契睁开眼,声音和缓:“看来你顺利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并且滋生了更大的野心。”
他白骨森森的左臂微微抬起,做了个招手的动作:“现在你感到饥饿,想吃掉我,获得完整的契约权柄,为什么还不上前呢?”
“我为什么要上前呢?”齐斯从藤蔓丛中拉了把凳子,随手拂尽灰尘,在距离契两步开外坐下。
他直视契的眼睛,用闲聊的语气问:“从拉我进游戏开始,你就在等待这一天,对吗?”
契喟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毕竟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的未来恰是我的过去,我自然知道你我的命运。”
“我不相信你。”齐斯微笑着说,“你如果真的是我,应该知道我不会相信任何除了自己以外的存在,无论是过去的自己还是未来的自己。
“最终副本即将开启,是傅决告诉我的消息。你这算是什么呢?两头下注,风险对冲吗?”
“没有永远的敌人,就像没有永远的朋友,我需要一个能帮我做一些事的人。”契平静地说着,顿了顿,又问,“他的确很强大,会是你角逐冠冕的强劲对手,你怕了吗?”
“不怕,有对手的游戏远比独角戏要有趣。”齐斯注视着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听你的意思,哪怕我成为神明,傅决依旧有能力对付我?”
契颔首:“规则之下,神与人皆是众生,没有太大的区别。且规则正在陆续收回权柄,末日之后的天启需要有遗民和先知,祂需要一位新神。”
“我明白了,裁判并不公平,游戏规则对我不利。”齐斯站起身,笑了起来,“所以我要打破规则,冲出旧有的那套我占不到便宜的体系。”
他咽着唾沫,嗅到鲜甜的香气,香味的来源好像是能够满足任何存在所有对食物的幻想的玉露琼浆。
眼前的形体化作鲜亮的色块,由各种口味和香味组合而成;理智受了诱惑,处于断弦的边缘;灵魂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饥饿,想要将那美好的食物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