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在凌晨三点的厨房里聊天。
吧台上垂下铃兰状的玻璃酒杯,倒影绰约暧昧。
他问他要不要喝水,说人不喝水就会脱水。他还嘲笑他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看到他没穿拖鞋,张一贺又温柔的摸着他的脚,给他套上厚厚的毛巾袜,说天寒了。
都是假的
白岐玉狠狠闭了闭眼,忍住了泪意。
用谎言筑基的好感,自始至终都是空中楼阁,一分一秒都不能相信。
他很想问为什么是我,又想问伪装张一贺的时候你到底有几分真实,可他都忍住了。
最后,他对上静静等候他开口的人影,说:来赌吧。
赌?
似乎听到了极其好笑的话,祂的声音颤抖起来。
四面八方的超脱常理语序混乱又自成逻辑的万千低语吵闹着此起彼伏,蛰伏的细碎黑暗在嘲讽的膨胀,带来极端的恐惧与颠覆感。
这些自然界不该存在、人类认知力无法分辨认同的异状,无时不刻不在蚕食白岐玉的意志力。
如果理智有一条线,一旦越过就会彻底崩溃,他想他不止游走边缘。
他即将迈过那条线
坚持住
不能疯能不不不能疯不能不能疯疯疯
不能。
还不能疯。
我们,做,最后一次的博弈。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在极端的恐惧与幻觉中,一下,又一下,随即缓慢但坚定地打着手势。
自7岁后能开口说话以来,哑语已经成为了不必要的生存技巧,尘封在记忆深处。
奶奶告诉他,人生之路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段一段的。
你会说话了,小岐。奶奶温柔的说,你的下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
忘记手语吧,再也不要用了。这样,你就再也不会被人以有色眼镜看待了。
余下的17年,白岐玉一直在努力摆脱特殊人群的阴影。
用喉咙发声,与所有人类一样他终于是完整人了。
生活蒸蒸日上的平稳运转,他以为这一秘密会永远尘封。
而现在,他亲自撕开封锁痛苦的锁链,重拾无声的语言。
因为他失声了。
他太害怕了。
他怕一张口,无法控制打战的牙齿会咬断舌头,崩溃的嘶吼决堤,搞砸一切,沦为异端的雌兽。
此刻,17年后,再一次,纤细漂亮的手从生涩到流畅,比划出一个个词语。
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看不起人。
那么,如果这一次,我在你看不起的蝼蚁的协助下逃脱了,你便不再追我。相反的,如果我失败,你想怎么对我都行。
最初既然以人类的身份接近我,你期望的应该是一个乖顺听话的玩具,像你万千信徒一样以你为主。不然,你大可不必大费周章。
祂许久没有出声,白岐玉继续缓慢的打着手势。
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个99%胜率的赌局。近乎于我在负隅顽抗的投降,你没理由拒绝。
你已经得到我了,我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不是吗?但是您是通情达理的,通晓万物的,您应该知道,人类对于配偶都是温柔、听从,互相尊重的。
祂意义不明的重复这几个词:温柔、听从、互相尊重
白岐玉见有戏,继续说:我并不是渴求至高无上的、无所不能的您这样对我,我恳求您屈尊一次,可以吗?
或许,白岐玉温顺的态度取悦了祂,空气中极端的压迫感散去了。
白岐玉用余光瞥了一眼窗前,人影还在。
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他柔下声音:求求您,可以吗?
如果一开始你就这样,祂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我便始终是温柔的你希望的模样。
您现在也是温柔的,白岐玉轻轻的说,昨天晚上,您也没有弄痛我。您知道,我我是配合了的。
亲口提及无边耻辱的、将他钉入深渊鲜血淋漓的遭遇,他几乎要窒息,心撕裂般的痛。
像被趴光了衣服,丢在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上,任陌生人、熟人唾骂嘲讽。
那些声音嗡嗡呀呀的,每个都在诉说他的肮脏、污秽。
可他知道,这句话,是他最大的底牌。
强迫才获得交\\配权的雄兽,最渴望看到的,就是被征服的雌兽的顺从与驯服。
他孤注一掷的赌,奏效了。
可以,祂说,但赌输后,你不要再拒绝我的要求。
还有我周围的人恳求您放过他们。我并不喜欢他们任意一个。
连带的条件对祂来说本就是无关紧要的,祂没有犹豫便同意了。
黑暗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退散。
房间恢复了灯明几亮,线香细细的烟雾重新缥缈起来,墙上的时钟重新走动。
其实秦观河的离去只有几分钟。
他打了一个电话,与警局的香客沟通完,便快步归来,一推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
白岐玉像罹患重难,面色惨白如纸,冷汗与泪水交织一片,蜷缩在床上,像破碎的一只小碟。
这样凄惨可怜的模样,理应让人产生怜悯的情绪,可不知为何,视线一接触到白岐玉泛红的眼角、颤抖的眼睫,还有抬起眼皮投来痛苦的漆黑眸子,秦观河脑中便升起了异样的、无法言说的污秽欲\\望。
他真美啊
水中人静静趴伏在水面与滩涂的交界处,白皙到刺眼的皮肤与妖冶昳丽的容颜无处不在诱人犯罪。
修行之人不该产生污秽思想让秦观河一瞬就意识到自己障住了,默念十几遍上方语法决,才清醒过来。
想到刚才的失态,他便不与白岐玉对视。
白岐玉细弱的说:得到答案了?
确实没有警力派去老国土局宿舍。秦观河偏着头坐下来,而且,案子正在转交。
怎么说?
鉴定给出报告,认为两具尸体的DNA并非三楼东户的租客,而是一年前失踪的两个外地游客。
秦观河深吸一口气:更详细的涉及保密不过总的来说,三楼东户的人按照失踪处理了,明天就能看到各媒体的寻人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