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们不再穿梭于怪异建筑与高柱之间,纷纷隐匿了身形,散落到漫布的房屋里。
那些房屋白岐玉勉强称之为房屋的建筑围绕着巨型宫殿群,呈放射状朝外扩散。
像是围绕城中心的卫星村,比起形态诡异、超脱常理的宫殿,更加贴合常理中的建筑概念。
兜来转去,他看到了最初醒来时的透明之屋。
算了白岐玉叹口气,走了进去。
哭的眼疼、头疼,也没吃饱,所幸还有个能睡觉的地方。
他躺回柔软的巨型蚌母中,发现床单薄如蝉翼,很韧,又软,仔细看还有脉络般的纹路,白岐玉很怀疑是什么鱼翅、鱼皮之类的材料,这让他躺着浑身难受,生怕有深海寄生虫、死皮脱落之类的。
但真的很舒服,几十层叠在一起,比鹅绒被还要软,像千层饼、棉花糖的锅,一片玻璃雪球中堆积的云彩。
透明的穹顶外,有极光般神秘诡魅的折射,是一种沧桑又深沉的绿,在幽深海水中缓缓的荡漾。
白岐玉陷入在这片浪漫又神秘的幽静中,神魂仿佛被摄取到了很远很高的天幕、海域中,回归了最本初的悸动。
他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自己的洁癖和抵抗,任睡意朦胧的将他覆盖。
一个美梦。
他回到了老国土局的阳台上,慵懒的躺在摇椅上,外面是暴雨天。
窗户锁的死死的,那些狂暴阴冷的雨点无法侵入,就不算坏天气了,得以欣赏暴雨之歌。
而他的对面,是张一贺。
孔大爷附送的木制小茶几上,是一壶热腾腾的蜂蜜柚子茶,冒着热气,驱散了阴雨天的潮冷。
白岐玉记得清楚,他从来没有邀请过张一贺进自己的家。从来没有。
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昏暗客厅里滴答的漏水声,轻轻开口:
蜂蜜柚子茶?
嗯。
为什么是这个?
我听谢闻道说,你喜欢这个。
白岐玉嘲弄的笑了:我早就不喜欢了。喝腻了。
啊
于是,蜂蜜柚子茶变成了蜂蜜柠檬水。
白岐玉看着张一贺那张俊美的死人脸,拦住了他倒茶的动作。
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双略微瑟缩的眼: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你不是睡过去了,喊你都不理我吗?
你不是缩到什么海洋与深渊的主人,真实与理性的创造者的卧室里不出来了吗?
被提及如此羞耻的称号,张一贺面露生无可恋,却仍不出声。
见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白岐玉失笑:我平时闹脾气的时候,你就没多学几招?这就妥协了?睡了几个小时就来找我了?不是很生气么,不是气的都跑了吗,这还没过24小时吧,就憋不住了?
白岐玉这样,张一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生气?还是单纯的骂他?还是
他不知道,这里可以使用一个人类的成语,叫阴阳怪气。
对上张一贺小心翼翼的打量,白岐玉又气笑了:你真是算了。你找我做什么?
给你道歉。张一贺终于开口了,对不起。
哈?你又对不起我什么了?
很多。
说具体的。
就是很多
这是编不出来了。
白岐玉觉得很累。
他端起蜂蜜柠檬水,掩饰的喝了一大口。
杯子和茶壶都是商场满赠品,很小一个,一口就见底了,压根不解渴。
他又抓起张一贺的杯子喝了,然后拿壶满上。
期间,张一贺还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就像每一次白岐玉无理取闹,每一次他露出不悦感时的表现。
那种患得患失的,满是讨好与谨慎的神情。
分明是高大的身子,却有种被遗弃的可怜感,像只刚找到家的狗。
装的一副呲牙咧嘴,要和你决斗、闹决裂的模样,实际上湿漉漉的眼神和发抖的身躯已经出卖了它。
白岐玉漫无目的的想,如果这家伙现在是本体模样的话,估计千万肢肢触都老老实实的挤在一起,动都不敢动呢。
你也算来的正好。我其实也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白岐玉放下玻璃杯,既然你来找我,我就一次性的和你说完吧。
他的语气很严肃,张一贺僵硬的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他的眼,似乎很怕他说一些分手之类的话。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我是一个很怪的性格。与其说怪,倒不如说,是一个空白的、透明的壳,会变成任何形状,看上去存在,但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
长辈夸我随和,同学说我孤僻,我也不懂我到底是什么。我只是一视同仁的,对他人以相同的态度。对我好的,对我坏的,我都会还回去。还回去80%到120%,看心情。
如果不还回去,我就特别难受。像是抢了别人东西,欠了钱,难受。
我一直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的。后来发现不是,只有我这么怪胎。我思来想去了很久,将之理解为,没有安全感。
无法坦然的接受他人的关爱,无法自信的接受称赞,只因为潜意识觉得,我不配。
进了社会以后,步入大家都觉得不错的人生以后,我并没有好转。我让自己看上去很完美、很不错,让自己表现的很友好、很自信,是害怕不这样做就没人喜欢我,不这样做,会被看不起、被排挤。
你不怪,张一贺忍不住打断他,你很好。
白岐玉瞪他一眼,后者熄声了。
你当然觉得我好。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只对你不适用。
我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只有你,我是可以放心索取的。只有你的付出,我不会想着什么时候回报。在你面前,我也从来没注意过形象、没收敛过脾气只有在你面前,我不是一个空白的、没有形状的壳,拥有了真正的白岐玉的自我。
其实这一点,在靖德市就有征兆了。
你恭维我面相好,如果如果我没有潜意识的对你有好感的话,或许,我不会对你那么不礼貌。我会同样的夸回去。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张一贺,男人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白岐玉的眼睛:真的?
嗯,白岐玉勉强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见我对陌生人那么不礼貌过?只有你。
我思来想去了很久,得出了唯一的,也只能得出的一个结论。
因为我爱你。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张一贺露出了十分可爱的表情。
像是亲眼目睹了陨石降落,极其稀有而概率极低的事件,那种不可思议、惊讶到死人脸的肌肉失调的神情,很诡异,很吓人,可白岐玉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