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接连投下光影,循环往复,造成车辆行驶许久,好像都不会停下的错觉。
上车后一直兴致勃勃说着话的付运此时礼貌地不再多言,许之容也默不作声,留给孟以南良好的通话环境,不被吵闹干扰。
但孟以南不知为何更希望他们发出适度的声音,眼下的氛围莫名令他感到紧张,产生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
可实际上,他又没有做错什么。
大概由于刚跑过步,流失掉一些水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嗯,我在车上
穆湛西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反应了一下,缓缓问:谁车上?
付运的师哥。孟以南避重就轻,没有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果然穆湛西沉默片刻,问他发生什么事。
孟以南的小狗特性比较明显,亲近后会有点黏人,十分热衷于围着穆湛西打转。具体表现在明明不愿打扰穆湛西,却还是想要一起写作业,明知哥哥在上课,还要用手机留言。
放学会说下课了等下出校门,如果拖堂就会抱怨老师讲很多有的没的,也会用愉快的语气告诉穆湛西今天是否跟付运同行,偶尔接穆湛西放学就会说哥哥我到了正在哪棵树下等你。
他不吝于分享自己的行程,不至于事无巨细,但确实比较琐碎,有没话找话之嫌。换一个听众大概会不胜其烦。
不过他也仅是想跟哥哥多说几句话而已,已然被穆湛西看穿,认为小狗心思单纯,于是一直惯着,说什么都会在看到后及时回复,也不会觉得烦人。
就连刚刚去咖啡店,孟以南也当做一件值得分享的事情,在跟付运聊天的间隙发给了穆湛西,说喝了热可可,跟付运吃一样的蛋糕,绿色的,样子小巧可爱,抹茶味,很甜。
因此,孟以南不会一声不吭就坐别人的车离开,也就不奇怪穆湛西会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孟以南暂时还没有想好怎么隐瞒,卡顿了一下才含糊其辞:我跟付运在一起。
我知道,穆湛西大抵没有听废话的耐心,但察觉到孟以南的犹豫,几秒后轻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句算了,又问他,你现在在哪?
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好像既然已经确认丢失一段时间的小狗被找到,安然无恙,那别的就都不再重要,可以容后再议。
嗯我问一下,孟以南不大认路,听许之容报了路名后再转述给穆湛西,我们正在去付运家的路上。
因对穆湛西有所隐瞒,孟以南感到非常愧疚,便解释道:付运邀请了我去做客,还说他家离咱们家不远,很顺路,所以我才去的。
当然,他也没有解释出什么,不知穆湛西能不能领会到勉为其难,没有想要乱跑的意思。
倒是说咱们家的时候,声音稍微小了一些,有些含糊,穆湛西应该听到了,不清楚有没有注意。
不过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因为穆湛西用跟刚才相同的语气说好,又说:那你先去,我晚点到。
孟以南愣了下,他没想要麻烦穆湛西多跑一趟,拒绝道:没事,哥哥,我可以自己回
孟以南。穆湛西叫他的名字,打断他。
孟以南便不再说话,抿了抿唇。他觉得再说下去,穆湛西或许真的会不高兴。
这次不要再乱跑,穆湛西说,我去接你。
挂掉电话,孟以南有些小小的、如蒙大赦的感觉。
穆哥怎么说?付运立马问他,他说你没?
孟以南摇头:没有,他让我在你家等会,他晚点到。
付运也松了口气,心落到实处,安慰道:那还挺好的,我还以为他要说你呢。不过穆哥虽然冷冰冰的,有时候看着不太高兴,但没见他真的发过脾气。
孟以南嗯了一声。
车内安静了两秒,付运的声音又响起来:那刚才的事你不打算跟他说了?
嗯,孟以南看着向后倒流的街景,声音很坚定,不说。
付运看上去不能大能理解,劝他:你不想说是可以不说啦,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他比较好。那些人今天没成功说不定之后还要来,你跟穆哥说了也不会怎么样啊,又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你的气,他肯定会帮你的。
他十分忧心,那些可怕的幻想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怕它们发生在孟以南身上:万一下次他们再来学校门口堵你,你跑不掉怎么办?
其实付运说的没错,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隐瞒并不明智。孟以南年纪不大,不需要有太多主意,最好依赖更可靠的人,遇到麻烦告诉父母兄弟才是最应该、最理智、最保险的做法。
但孟以南没吭声。
倒是一直沉默的许之容忽然加入了对话:不好意思,听了你们的对话。所以付运你刚说的逃命是?
付运回答:就是我们被人盯上了。
许之容从后视镜看了孟以南一眼,估计知道跟付运没什么关系,不过并没有拆穿:为什么要盯上你们?
孟以南等了片刻,还是三言两语把自己被方峤骗出学校,又逃出迪厅的事说了。但讲得比较模糊,没有细节,也没说怎么逃出来的。
那上次学校传言你跟方峤有过节,也是因为这件事?
差不多吧。孟以南嗯了一声。
这位同学,叫孟以南是吗?我建议你跟家里人说一下,许之容比较客气,很稳地开着车,温声说道,我知道你可能出于什么原因不想告诉他们,但父母能做的肯定比你多,考虑得也更周全一些,比你一个人独自面对要好很多。
付运也顺着说:对呀对呀,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相比付运,许之容说话更能找到要点,也更冷静:付运说的没错。你应该也具有一定独立思考的能力,可以想一想,要是你受伤了你父母、你哥哥是不是也会担心?有些麻烦可以避免,就不要让它发生。
孟以南缓缓抬头,似乎知道他会看来,许之容在镜子中对他笑了一下,解释道:我刚听到你讲电话,是你哥哥吧?他对你应该还挺关心的。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昏黄的光芒一遍一遍滑过车窗,孟以南看着那些光落在自己手臂上,再离开,周而复始。
他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他确实不想说,但并非不愿求助大人,而是有自己的理由。
他生活的环境较为尴尬,确实有了新的家庭,但没有健康合理的家庭关系,家人也不是可以依靠的类型。
他不会告诉孟渡自己被人堵,也无法寻找几近陌生人的穆终说叔叔你帮帮我。
因为孟渡不关心他,也靠不住,这个Omega的本事只限于在床上发挥,擅长的方向与对付小混混相去甚远。而穆终更是无从谈起,何必操心一个无足轻重的拖油瓶。更何况这两人此时还在时差颠倒的大洋彼岸。
至于穆湛西,就像上次打架被叫家长,孟以南最不想的就是让他知道。
孟以南马上十六岁,活了很多年,被人抛弃,也被放养,碰到过很多没有穆湛西帮忙的事情,最终都解决了,人也活得好好的,因此不觉得非要什么事都求助于他。
或者说,孟以南可以想办法处理姓曹的,就算没有办法也行,他觉得无所谓,谁还没打过架?
但他不知道把穆湛西牵扯进来会怎么样。
让哥哥天天守着他?还是帮他一起打架?再等着傻逼们下一次的报复?碰到这种事,谁都会烦的,穆湛西也一样。
最后的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被穆湛西发现孟以南一点也不是乖小孩,而是个麻烦制造者,只会生病、打架、惹事,需要被照顾、被考虑、被帮助,无法带来任何一件好事。
谁会喜欢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孟以南自己问自己,也很快得出答案: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