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荀朝发出了沉浸于美梦的鼾声。
就在陆谴想着要不要给他扔一床被子的时候,外面的房门被打开,虚无及和风思留紧随他们也回来了。两人一边伸懒腰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陆谴走了过去,按住了虚无及的肩。
嗯?六千,怎么了。虚无及和陆谴还不算太熟,这样突然被他拦住,还愣了一下。
陆谴问他:戚柏呢?
哦,他刚才在露台吹风,听到有几个小年轻儿,说什么东边儿哪哪儿有个什么活动。
虚无及喝得不多,但头也有些晕,好一会热才回忆起来,说,
哦,好像是什么彗星之夜?七百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一听就来劲,跟着人家一块儿去玩了诶?你去哪儿啊?
陆谴的脸色有些沉。
他在跑出医院的时候还在想一个问题:这支佣兵队到底有没有一个靠谱的人。
戚柏醉得稀里糊涂的,他们竟然就让他一个人出去玩?
回想起那群拿着旧习俗当信仰的极端份子,他们恨不得把自己都献给他们的王,如果有了一个更好的献祭者,必定是要双手奉上的。
而醉酒的戚柏显然是一块浑身都散发着香气的美味祭品,等待被人连皮带骨地生吞。
陆谴脚程加快了些。
他认为他得重新评估一下这支佣兵队:他们的确不会散伙,但他们很会惹麻烦。
耶堪亚的城东,靠近海湾的神庙旧址废墟,被搭建了一大片的篝火。
陆谴赶到的时候,参加彗星之夜的beta们已经在宣念他们的誓词。
我们将以平凡的力量,拯救这片废土,我们与生俱来,是他们的信徒。我们的王,历经数个百年,仍旧存活于每一份忠诚之中!天灾已不复存在,彗星的残骸仍旧提醒我们,一切不曾安息。
所有的beta,都应以自己的身份与骨血为荣。先烈用英勇与伟大的牺牲,告诫我们不再卑微,不再低人一等。今夜,我们仍是战士,追随我们的王,开始新的征程
他们举着手中的信物,奇异而刺耳的响铃声蔓延了整片黑夜。
星光璀璨下,是喧嚣火热的祭祀典礼,每个Beta都神往地望向祭祀中心。
陆谴的目光在整片献祭台逡巡,一遍又一遍,但没有看到戚柏。
陆谴从不认为自己对后辈的关心,是他为人师长所带出来的习惯,很多时候他只是天然地想要去保护那些弱小的孩子
但对于戚柏,他又多了一层情绪。
戚柏和他过去的学生都不同,比顽劣戚柏又更有分寸,比聪明但戚柏偶尔又天真得迟钝。比乖巧戚柏却仍有跳脱冲动的一面,比靠谱
这个真不好说。以陆谴现在对戚柏还不算太深的了解来看,戚柏必然是个和谱绝缘的人。
因此陆谴无限放大了自己的耐心,他走近了那群近乎痴迷在这场狂欢中的人,挤进去一个一个地找寻那张熟悉的脸。
在陆谴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他听到嘈杂声响里一声:六千
随即,他定位了这个声音的来源,将周围拥挤在一起的人群推开。陆谴甚至没有发现他的额角轻微地渗出些汗水。
许多beta对他怒目而视,伴随着一些人的推搡,不过他们的力气对陆谴而言相当于没有,这不能阻碍他的前行。
一只手突然从人群中伸出来,抓住了陆谴的衣服。
陆谴脸色微变,然后他看见戚柏那张白净中带着微醺粉色的脸钻出来,冲他一无所知地笑:
你也来看热闹呀!
陆谴面沉如水,带着他很少有的冷肃表情,将戚柏从人与人的缝隙中拽出来。
有些beta不耐烦地瞪向他,但接收到陆谴的眼神后,都哆哆嗦嗦地转回了头。
几分钟后,陆谴带着戚柏远离了献祭台,黑夜终于回归了它该有的沉寂。
他们在一株参天古木下停下,在它枝繁叶茂的阴影中把最后的月色隔绝,只剩下一片深色的朦胧视野。
哇,你力气好大呀。戚柏嘿嘿一笑,显然没有清醒几分,在陆谴停下来后,他撞到了陆谴的身上,给自己揉了揉鼻子,说,你慢点呀。
陆谴一言不发,松开了手。
有些站不稳的戚柏晃了晃,最后靠在了树干上。他抬头看了一眼陆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于是戚柏主动地挑起了一个自以为能缓和气氛的话题,说:
你知道吗,他们说要我去献祭。哪里有现代的人还会做这种事?嘿,我觉得好有趣,我正想去看看他们要怎么献祭。
想去?陆谴不冷不淡地问。
想呀!
如果他们伤害你呢?
我揍他们!我很强,我都把怪兽撕碎啦!
陆谴垂了垂眸,又问:如果,他们做更过分的事呢?
什么事?戚柏眨了眨眼,说,他们要杀我吗?但我问了,他们说献祭不是杀人
陆谴突然靠近,高大的身子将戚柏拢在一片比夜色更深的阴影中,他的手抬起来,不轻不重压在戚柏细长的脖颈处,抵着他。
戚柏所有话都被堵在喉咙里。
陆谴喊他:戚柏。
唔?
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陆谴的表情还是很淡,淡到晕乎乎的戚柏根本看不懂。为了让戚柏明白这件事的麻烦性,陆谴解释说,
有些beta的伴生能力很强,你一个人,很危险。
我不会的,事情不对我就会跑的。
如果你跑不掉呢?
我跑得掉的。
陆谴似乎对他这种顽固而盲目的自信感到语塞,一时半会儿没有再说话。
抵在戚柏脖子上的手轻轻松开。
束缚不再,戚柏却没有感到舒坦,他猛地抓着陆谴即将收回的手臂,下意识说了句:你生气了。
没有。
有,你不笑了。戚柏似乎不理解,为什么?
我只是认为,我没有资格管束你。如果你真的很想去,就去吧。
陆谴也是在刚才那一刹那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担心戚柏,但前提是,戚柏需要他的担心。
过去他是学生们的老师,他是年轻人的引路灯,他说的话毫无疑问会被所有人放在心上,甚至作为一生的信念。
可眼前的戚柏和他没有这样的关系,戚柏是自由的,他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陆谴原本以为,他放了手,戚柏就会开开心心地回去找他的乐子。陆谴在一旁守着,至少不会让戚柏真的陷入无法逃脱的困境。
但戚柏没有走。
他望着陆谴看了又看,漆黑的眼里闪着一抹可怜巴巴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