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自私一点
如果他能再冷血无情一点,或者,如果他再强一点。
那这些事,是不是都不用发生了。
君奈云麻木地站在那里,他看着那些妖杀了城里所有人,连那条狗都没放过。
最后,他们放了一把火,火光蔓延到整个晋城,通天的红光映亮了半边天空。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自己年少时的那天下午。
那天,先生笑容慈祥,用手指点点他的脑袋,笑着说了一句:
少年心性。
这世间的错对,到底要如何划分呢。
为什么他总是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为什么,他总是选到最坏的结果。
君奈云低头笑了两声。
那些妖杀不了他,但作为城主,他无论如何,都该与晋城共存亡。
于是,君奈云张开手臂,闭上眼睛,直直从城墙上坠了下去。
少年轻狂,欲展鸿鹄志。
终不敌一句,世事难违。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3章荼靡
沾染了一身灰尘的白衣从城楼上直直坠下,像一朵灿烂后又枯萎的花,再了无生息。
火海烧尽了晋城的荣华,直到第二日,上天似乎看不过眼,落下一场瓢泼大雨,这才灭去了这一城火势。
一天一夜间,晋城已是一座死城。
又是一夜,天空满片墨色,连星星都没了踪迹,直到其间划过一道流星状的物件。
那东西泛着浅浅的青色光芒,从天边一路飞来,最终落到了晋城上方。
青白色光芒从那一点渐渐布满整个晋城,它用温和的浅光,替时间提前收敛了那些尸骨。
最终,光芒缓缓下落,停在了君奈云身前。
同时,君奈云也缓缓从地上起身,只是,他显然不是个活人了。
他半张脸都是血,一双眼里没什么光芒,就像是一个假人。
那青白色光芒最终化成了一盏灯,君奈云抬手提着灯,颤巍巍往前迈开一步:
天干物燥。
空气中弥漫着石头草木烧焦后的味道。
小心火烛。
从那天开始,晋城中再也没有了白日。
君奈云的残魂也就那样日复一日,在晋城中游荡。
直到有一天,城中来了两个身穿黑袍的人。
其中女声娇媚,看着周围的景象,道:
咱们们一路跟着应龙神魂而来,气息在这里断了,应该就是藏在这里。
她话音刚落,拐角处就出现了一僵硬的人影。
谁?!
女人目光一顿,而后便发现那只是凡人遗留于世的残魂。
她目光又下移,盯住了那人手里那盏灯。
灯芯晃动,青白色光芒流转,散发着的是同这里格格不入的强大气息。
相柳看向另一人,确信到:
兄长,应龙神魂。
黑袍人听罢,点点头。
相柳这便用灵力将君奈云拖至自己身前,伸手就要去碰那青灯的灯芯,但刚触到光芒,她就被神魂外那层气息烫得惊叫一声后退两步。
见此,九婴抬手以灵力试探一二,随后冷哼一声:
应龙老东西,倒是精明,死了还懂得选择能够保护他的载体。
那又如何?不过一凡人残魂,碾碎就是!
说罢,相柳屈指成爪抓向君奈云的脖颈,结果不出意外,又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弹开了。
九婴拦住了她想再试的动作:
若我猜得不错,此人是晋城君家后人。君家人曾经同妖王订过血契,世上所有妖类,都不可伤君家人分毫。
还有这事?妖王,净给人添麻烦,改日我就去把他宰了!相柳咬牙,想了想,又道:
妖不能碰他,那还不简单,出去随便捉个人来,要他把神魂拿出来不就成了?
这看似是个办法,但后来相柳找来各种各样的人试了,却还是行不通。
九婴看出了门道,沉声道:
应龙神魂被此人护住,只有他认可的人方能碰触。
二人自然不知该去哪寻找能让君奈云认可之人,只能作罢,左右神魂困在这里,又不能长腿跑掉。
但为了防止应龙神魂落入外人之手,离开前,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处村落,以人为阵眼,设下了足够隐匿整座晋城的强大法阵。
等到相柳九婴离开,再也没人能进到晋城中来。晋城也就彻底被迷雾覆盖,唯独一魂一灯,在城内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随后,回忆的画面定格,渐渐消失不见,只余天地一色的墨黑,还有一位提灯的人。
楼画和秦东意一直看着这些,此时就站在他对面。
对立良久,楼画迈步走了过去。
他站在离君奈云两步远的地方,抬眸看着他。
君奈云似有所感,他神色微动,死寂的眼瞳里终于有了些许光亮。
他似乎是有些不解地看向楼画,等看清他的模样,他嘴唇颤动,声音嘶哑着说出一句:
小哑巴?
他太久没说话了,念出的字眼艰难又生涩,像极了那时那个躲在草丛里努力跟他道谢的孩子。
楼画没什么表情,他微微皱着眉,只说:
是我。
君奈云手有点抖,他挪动眼珠,想看全眼前人的样子。
他努力扬起唇,想笑一笑,但笑容在他枯瘦的脸上显得有点诡异。
他又问:
你,恨不恨?
这个问题让楼画愣了一下。
恨不恨?
在晋城中发生的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因为不愿去回忆,当时的感觉他早就忘记了。
再者来说,他跟小哑巴,早已不是同一人。
楼画想了想,摇摇头。
随后,他又强调道:
我不恨你。
楼画恨不恨,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当时的小哑巴在被抛弃时,是没有这种情绪的。
因为小哑巴知道,君奈云只是在做选择。
一边是数以千计的城民,一边是才认识没几天的他,谁会那么傻,会抛下那么多人命,去选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笑的孩子。
所以归根结底,君奈云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
而且在舍弃之前,君奈云对他很好,这对小哑巴来说,足够了。
再者来说,君奈云给他的那把匕首,确确实实救了他。
小哑巴没什么好抱怨的。
楼画想到这,又说:
谢谢,你救了我。
君奈云瞳孔微缩,整个人一震。
他心中压着的巨石被猛的击碎,随后便是一阵轻快。
这句话对于君奈云来说,远远不是一句感谢那么简单。
他早已死去多年,但奇迹般的,他眼眶居然重新凝出了热泪,顺着干瘪粗糙的皮肤滚落而下。
真的吗?
君奈云问。
楼画点点头。
君奈云笑了。
他这一生,什么都做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