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楼画开口问道。
他说:
我在暗香谷待了好多年,还从来没有出来过。你告诉我,你们人族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你们清阳山又是怎么样的,好不好?
好。
秦东意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就慢慢地,从一草一木讲到山川湖海。
楼画就那样撑着脑袋看他讲故事,也不知道是饮了酒的缘故,还是真的喜欢听小秦仙君讲故事,楼画乖巧异常,像只无害的小猫。
他听着秦东意温和的声线,到后来,无端起了些困意。
楼画总是缺乏安全感,只要身边有人便无法安心入睡。即使在暗香谷,即使身边的人是雾青也不行。
但今日不知为何,虽然在全然陌生的环境,身边也是陌生的人,可楼画嗅着秦东意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突然就安下了心来。
他半睁着眼睛,半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就索性趴在了桌上合上眼。
秦东意放缓了故事的速度,等说完最后一句,他微微弯起唇角,垂眸看着身边人的睡颜。
夜里风凉,自然不能让他就这样趴在桌上睡,但秦东意又不想叫醒他。
于是,他起身,动作很轻很小心地将人抱了起来。
楼画人瘦,又继承了鸟类骨轻的特点,整个人抱起来轻飘飘的。
他缩在秦东意怀里,乖得不像样。
秦东意抱着人,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但就在准备起身时,他的衣领却被人拽了一下,惹得他稍稍向下倾去。
楼画还闭着眼睛,拽他衣领的动作像是下意识的,但力道却一点没减。
秦东意没有防备,倾身时,险些蹭到楼画的鼻尖。
两人温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暗含诱惑意味的晚香玉香气混着清冷的檀香,莫名勾人心弦。
楼画轻轻哼了一声。
似乎是秦东意垂落下来的长发落在他脸颊上有些痒,他稍稍扬起下巴,冰凉的唇瓣似有若无地蹭过了秦东意的鼻尖。
秦东意呼吸一滞。
他只觉,心脏像是被羽毛撩拨了一般,无端有些发痒。
眼前人,是他念了很久很久、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的心上人。
而在这种氛围、这种距离下,若是说他什么都不想做,那是骗人的。
但秦东意知晓,他和现在的楼画不过是才相识两日的陌生人,于情于礼,他都不能碰他。
所以,向来克己复礼的疏月君最终还是赶走了自己心里那些不应当出现的念头,还拨开了楼画攥着自己衣领的手。
他给人盖好被子,目光却又落在了楼画额前的碎发上。
他抬手,替楼画将那几缕长发别去了耳后。
不能碰他。
但目光却无论如何都移不开。
所以,在离开床榻前,秦东意最终还是没忍住俯下身去,但也只是克制地在楼画长发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大概是他做过的、最逾矩的事之一。
在温热气息靠近又离开后,那阵清冷的檀香味也离开了。
楼画听见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还有衣料摩擦时发出的轻微窸窣声,这些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突兀。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楼画翻了个身背对墙壁,还悄悄睁开了眼。
屋子里的桌上只点了一盏烛火,那暖黄色的烛光和屋外的月光一起映在那人身上,将他烟青色的衣摆映出一层浅淡的光。
他垂着眸子,正在桌边低头看书,侧脸的轮廓被被光勾勒出来,每道笔画都精致非常。
呆子。
楼画在心里这样说。
他悄悄看了秦东意一会儿,最终又翻身面向墙壁,习惯性曲起腿,向猫咪一样把自己蜷了起来。
他一向觉浅,所以从在院子里,秦东意刚准备抱他时,他就醒了。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楼画并没有睁眼。
甚至,在秦东意把他放在床上打算离开的时候,他还鬼使神差地拽住了他的衣领。
这是秦东意的屋子,这床也勉强够睡两个人。
或者,如果还要做些更多的事,如果是秦东意的话,楼画想,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在期待秦东意做些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明明是昨天才认识的人而已。
楼画抓着被角,悄悄嗅了一下上面残留着的、属于秦东意的香气。
疏月君,偷偷亲他,被他发现了吧。
楼画微微弯起了唇角。
他又想起了,先前秦东意说的那句话。
喜欢你。
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吗?
明知道这多半是假话,但楼画心情好,暂且稍稍信他一下。
虽然楼画不懂这些复杂的感情,但秦东意带给他的感觉确实和旁人都不一样。
他想,一见倾心的,大约不止秦东意一人了。
次日,楼画睡醒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
他居然连秦东意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楼画撑着身子坐起来,起身走到了桌边,拿起了桌上那本倒扣着的书。
书里的文字晦涩难懂,楼画只看了几眼就又按照原样放回了桌上。
那个呆子,昨天就在这坐了一晚上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秦东意,楼画心里就像被小猫挠了一般,痒痒的。
楼画不自觉弯起唇角,顺便抬手,将散落的长发重新绑好。
他想去清阳山随便转转,但推门时,一抬眸,却愣住了。
院子里站了个人。
那是个身材清瘦的女子,穿着一身浅紫色衣裙,手里还提着个小食盒一样的东西,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楼画原本没打算理会她,也不关心她是谁,但下一刻,原本踱着步的女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一双眼睛微微睁大,就那样定定地盯着楼画看。
那一瞬间楼画便知道了,她是在等自己。
他看着那女子,微一挑眉,意思是,有何贵干?
莲垚愣了一下。
她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和楼画说,但等真的见了人,突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她今天一早就听闻了楼画回来的消息。
莲垚原本想直接过来找他,但很快就听秦东意说,楼画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想他记起来。
秦东意将这事告诉了清阳山中那几个同楼画较熟悉的人,他们答应秦东意不会在楼画面前提起以前的事,只是谁都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整个清阳山,大概也就只有莲垚能理解秦东意的心思。
所以,虽然她很想楼画,也很想补偿他,但她还是没有莽撞上前。
她只一大早去厨房,做了一盘桃花酥,带过来一直等在这里。
这桃花酥她学了三十年。
她于此道是真的一窍不通,清阳山的厨房被她炸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那些东西堆在一起就像一座小山,连凡世最好的糕点师傅看见她都直摇头。
但就是这样,莲垚还是花了三十年时间,一点一点的,把这个小东西学会了。
当年,楼画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做的桃花酥真的很难吃。
这句话扎在莲垚心里,怎样都过不去。
她总在想,如果哪天楼画回来了,她一定要给他尝尝自己做的桃花酥。
一颗难吃的桃花酥,她能用时间慢慢地把它变好吃。
那,一个失败的母亲,又要如何呢。
莲垚想着,蓦地察觉眼睛一热,而后便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