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的收音机在放广播,信号不好,声音有些嘈杂。一月的城市在变冷,车开过街窗外都是光秃的树干,带着零星叶子,很像人到中年头发的惨状。
我迷迷糊糊,有点口干舌燥,又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了,魏丞禹是风里摇晃的最后一片叶子。我是树枝想抓住他,挽留他多停留一会。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揪住了魏丞禹的袖子。
他偏过头问:不舒服?我刚拿塑料袋了。
我把手松开摇了摇头,虽然确实有一点不适,但不是想吐。
魏丞禹真是个可靠的人,我坐在他旁边就感觉很安心,怪不得他可以成为我们班男人中的领袖。
到了医院,先进去的时候要量体温,魏丞禹接过护士递来的那根水银体温计,指示我:你,坐那去,我去挂号。
我坐下,咬着那根体温计。在出租车开来的路上,我感觉越来越疲惫,头也有点晕。
39.4度。护士姐姐说,挂完号让魏丞禹带着我去楼上排队看病。
哇靠,你不会因此烧笨了吧。魏丞禹拽着我上电梯,摸了摸我的额头。他的手冰凉凉的,我忍不住蹭了一下,他就按着我的脑门把我推开了一点。
第11章我的心坚如磐石
我像被警告,摆直了身体不敢蹭了。正常男人会这样做吗,朋友之间可以这样吗,看来可能不会。但我不是正常男人,也没有交过朋友,只能去揣摩想法。
戴着口罩的医生诊断我是急性肠胃炎,询问我吃了些什么。我回忆了上一周的食谱,在学校的时候没吃中饭,这点没告诉医生,因为魏丞禹就站在我身边听得好认真。
晚上回去蒋阿姨会做饭,但是因为我吃得太少,后面几天她会把前几天剩下的饭菜再加热给我吃,今早冰箱里的饭菜就是如此而来。
医生说是食物不干净可能性比较大,加热没有热透。我点点头,又说我因为短时间内大量脱水所以发烧了,要吊盐水。渗透压没有学好,原理不太懂,我只知道要吊水了。
去配药挂水的路上,因为身体发热,我觉得越来越难受,走路成为有负担的事,很想麻烦魏丞禹牵一把我,最好直接把我提来提去,但自然没有敢。
我坐在椅子上等候,魏丞禹替我去配了药,又风尘仆仆地回来找我。他真是古道热肠又博学多才,什么都会,换我就不行。
上午输液间的人不多,魏丞禹坐在我旁边的位子,像个家属一脸严肃在理塑料袋里的药,护士姐姐推着小推车闪亮登场,问:叫什么名字?
岑筱。他抢答。
我说:我有嘴啊。被他瞪了一眼。
护士姐姐笑着把药品都挂好,把我左手的衣服袖子往上拉了拉,扎了橡皮筋,消毒扎针。走时嘱托魏丞禹:等这一袋吊完了按铃喊人换。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魏丞禹目送完护士,对我说,我去去就回。
怎么说话还文绉绉的,我点点头说好的,我不是会拎着输液架一路狂奔的人。
冷冰冰的盐水注入我的树干,我觉得有点冷,往椅子里缩了缩。隔壁的隔壁的小孩脑门贴着扎针的胶布,在妈妈怀里挂水,那一定很温暖。
我抬头望着液体一滴滴落下,数了三十四滴觉得累了,之后就睡着了。
梦里什么也没有梦见,醒来也没有完全醒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了棵歪脖子树,盖着件校服,衣服传来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是我靠着魏丞禹,他戴着耳机在听歌。
我直起身,感觉额头上还有点冰嗖嗖,一摸,摸到了一张冰宝贴。
魏丞禹摘下了一边耳机,回头看了眼输液架上挂着的盐水袋:快了,还有最后半袋。
然后他松了松自己的肩膀,龇牙咧嘴:你是猪吧,那么久一动不动的。
任谁被这么说都得有一点不好意思,更何况是我。我没有扎针的手握成拳:我替您敲一敲。
魏丞禹看上去非常享受,但没敲几下又不让我敲了。
他打开便利店的塑料袋:你要吃什么,我买了点清淡的东西回来,还有水,要喝水吗?
我非常感激:我想
魏丞禹:?
吐我还没说完,就见魏丞禹面色不变,但动作非常迅速,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一抖,朝我跟前一递。
但我已经被蛀空,没什么可以吐的了,只因为刺激而泪眼婆娑。输液室还有其他人坐着,我把头埋在塑料袋里不好意思抬起来。又是个能令脆弱的我失眠的场景诞生了,今天在魏丞禹面前也不知道吐了几回了,我已颜面无存。
我接过了他手里的袋子,他开始顺手捋我的背:要叫护士吗?不应该啊,都挂水了。
我摇摇头,小声道:我想漱漱口。
魏丞禹替我提了输液袋拿了水,卫生间里,我漱完口抬头看镜子,里面是眼很红的我和善良的魏丞禹,他为了维持高度的落差,手举得很高,透明的输液管像风筝的线连接我,滴管在滴液似沙漏在倒数,倒数就很不祥,我想到这里就停住了。
回到输液室,魏丞禹替我挂回盐水袋。我拿起座位上之前盖着的他的校服,被提醒今天是返校日。
魏丞禹,我的成绩单呢?我问。
魏丞禹在喝水,闻言差点呛一口。
不至于吧,都这样了还关心成绩呢?他揶揄我,然后慢吞吞从书包里抽出张粉红色的纸,给你。
我一门门看下去。虽然我考试时状态那么差,居然也进步了,这次年级第九十六名。
我问:那你几名啊?
他警惕地看我一眼:这么关心我干什么?
我只得闭嘴,突然想到另一个我关心的对象:王栋几分啊?
王栋几分你都要管啊?人家倒数第一招你惹你了?魏丞禹说,伸手把我脑门上的冰宝贴给撕了,给你换一张。
太好了,王栋成绩没我好。我脑门一冰,心中稍慰。
我刚躁动完,轮到魏丞禹装得神秘。他拿着自己的书包,只开一个黑黝黝小口:过来,给你看个宝贝。
我凑过去看,里面是一叠纸,像新的,像试卷。
我抬起眼,和他四目相对。
看见了没,里面一半是你的。寒假作业,surprise!魏丞禹哗一下拉上包的拉链,面露喜色。
神经病吧。我躺了回去,用他的外套盖住脸。
挂完水,我感觉好了一些。已经是下午,魏丞禹又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离开了医院。
我以为是直接回家,没想到魏丞禹带我去了一家小区旁的粥店。结账时,我差点下跪,他终于把这个珍贵的请客机会让给了我。但我说要把今天的医疗费给他,他却又不肯了。
不能什么都你付钱。我说,我很有钱,我可以自己付钱。
我也超有钱,就喜欢帮哥们付钱。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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