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跃跃欲试,慕垂远也对这个大女儿寄予厚望,淡淡开口:
为此事,特设了琴棋诗画、点茶焚香骑马射箭等数项比试,暂定于下月二十三举办。宫中如今多事,六殿下被禁足,此次不能出席,除此外,宸王殿下,未立府的九皇子,还有安乐公主和肃容公主,届时都将赴宴,若能博得才名,当是阖家的荣耀。
老夫人也道:如今六皇子被禁足,曹国公府一团乱麻,我们慕家以往同宋家走的近些,难免此时被朝堂上的人小看去。但我观皇后娘娘和宸王殿下都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不会打压慕家。你们四个丫头都到了议亲的时候了,自己要多些思量,但也不能行差踏错败坏了名声。
老夫人这话句句恳切,但却有借此敲打宋氏的意思。宋氏听了怎能不明白,立刻道:母亲说的是,媳妇会请来最好的先生和娘子指点咱们家的孩子。
她态度恭敬,老夫人轻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宋氏说到做到,这次动作极快,过了没两日就请来了教礼仪的先生和娘子,慕泽梧也被宋氏扣在家里,不许他出去同酒楼的那些狐朋狗友瞎混,二房三房两位夫人耳提面命,勒令家里的孩子谨慎些,都存着想借此机会攀龙附凤的心思。
反倒是慕笙笙无人管了。
宋氏巴不得她到时候出错丢了脸面,从此就再没人跟她的女儿争了,老夫人倒是派人来提点了一番。孟维书和皇后娘娘赠黄玉之事众人都已知晓,饶是老夫人,也不免存了些心思,因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她抓住机会,不论是这两人谁都好,都能保她一辈子无忧。
老夫人自是好意,慕笙笙也知晓,抛开楚寰不谈,孟维书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配。
孟家虽家世不高,但他本人才华横溢,忠正踏实,上一世楚寰对他很是看重,一路提拔。楚宣也多番抛出橄榄枝,大夏重文,如孟维书一般才华横溢之人稀少,想来楚宣即位后,孟维书定然也是颇受重用的。
上一世孟维书勤勉于政务,兵变之时,他履历已遍及三部,清正忠国之名加身,无数世家意欲招婿,但他却始终未曾成婚。
慕笙笙还没忘记楚寰那一日在宫中突然说出的那句话,后来他虽处处表现出对自己的厌恶,但楚寰的心思她猜不透,若想彻底同皇室斩断关系,孟维书或许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慕笙笙心下犹疑,她自认自己是活过两世的人,满身伤痕,若是为了避开楚寰而选择孟维书,不知是否会辜负了他。
她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被老夫人带偏了,哪里就非要在他们二人之中选了。况且孟维书之事是慕雪鸢一人之词,她也实在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干脆将此事抛诸脑后,届时再说罢。
因着先头孟维书错认之事闹了乌龙,慕泽梧这些日子在他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来,四处避着他。但为了能让自己儿子尽早金榜题名,宋氏还是特意请了孟维书上门来亲自给他上课。
状元郎若是年岁大些的,甚至可以做太子皇子的讲师,宋氏头一次请他时,是借了六殿下的面子。如今六殿下的脸面没人敢应承了,她便顺势借了慕笙笙的面子。
宋氏想通了,左右无论孟维书是看上了慕笙笙还是慕雪鸢,都不是看上她的筱筱,她也不必遮着掩着了,不如借此机会逼自己儿子上进,也算是借了光了。
于是她着人去请孟维书时,特意提了:
家中公子小姐都喜好诗书,烦请庶吉士一同指点。
孟维书听闻此话,胸腔中一片怦然,一下子便想起了那张牵动心魂的云鬓娇颜。
但他冷静了一下,又觉得这位大夫人的丫头真是无礼,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他特意停顿了下,假作思考,片刻后,才谨慎地回道:明日要同翰林院同僚修订史册,恐难抽身,若是大夫人不嫌弃,孟某后日当过府拜访。
小丫头立刻眉开眼笑:状元郎这是哪里的话,都依着状元郎方便。既然如此,奴婢便去给夫人回话了。
孟维书轻颔首。
新科状元郎后日要过府讲课的事情不多时就在慕府传开了,慕雪鸢气的哭了鼻子,直说大房是想看她出丑,在院子里摔盘摔碗。
慕筱筱也不太乐意,她认为自己哥哥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就算是请了文曲星来教书都没用,而孟维书一来,慕笙笙又要踩在自己脸上给自己难堪,所以她也不愿意孟维书过府。
一时慕家鸡飞狗跳,慕笙笙和慕雪瑶躲在山月居干脆不出门,省的惹的旁人不快。
如此闹腾了一整天,到了晚间,慕家尚未安稳下来时,一封拜帖上了门。
金箔糊纸,字迹娟秀,竟然是汝南王府来的拜帖。
宋氏展信,只见信上一手簪花小楷笔迹干净,是出自汝南王之女林灼华。
慕垂远和宋氏面面相觑。
慕家和汝南王府的门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汝南王嫡女的身份,就是嫁给宸王做正妃也是够格儿的,慕家何德何能收到王府的拜帖?
展信阅来,却见她言辞恭谨。
宋氏和慕垂远读完后松了口气。
慕垂远:原来是为了庶吉士上门教学一事,想要前来讨教一二。这位王府嫡女倒是个礼数周全的,比你娘家那位博平郡主要识大体许多。
宋氏听他这样说,心中不喜。
六殿下楚宣一事后,他近日常有诸如此般的言论:
你娘家那位博平郡主真是不像话,若不是因为她,慕家也不必被人指点。
宋贵妃怎么还不知收敛,要去陛下面前求情?
此番慕家着实是被你娘家拖累了,六殿下何必同宸王殿下为难?
笙笙先头被宸王殿下瞧上了,现下恐怕也要因为六殿下的事被拖累了。
如此痛陈她娘家的过失,字字瞧不上宋家,宋氏也知这次的罪过大了,由着他说,可一次两次便罢了。他三番五次提起,实在是令人忍无可忍。
宋氏柳眉倒竖,呛道:笙丫头在斗香会上给老爷长脸了,老爷现在便瞧不上宋家了,可若不是宋家,老爷现在还在江州那个地方连京城的路都摸不回来呢。
她出言呛声,慕垂远几乎一怔。
他二人自成婚以来,宋氏始终温婉贤良,他之所以喜爱她,也是因为她从不倨傲,与宋家其他人并不一样。
慕垂远瞧不上宋家,但他的官路却不得不依仗宋家的铺垫。宋氏从不以此事做关口在他面前拿捏身份,他自是爱她这一点。
今日是她第一次出言顶撞自己。
慕垂远心头微微有些不悦,蓦地想起回京后母亲对自己说的话。
宋氏看着是一派温婉,但她竟然以这种手段暗害笙丫头,这便是在打你的脸。姜家那个知书达理,从无错漏,可惜年岁不永,你为了官路畅通,抬了宋氏为正,我不说你什么。但先头去江州时,她三番两次推拒,回来后又使出这般手段,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了。若慕家续弦虐待原配嫡女之事传出去,你的官声,可就不保了。
老夫人之言句句恳切,但他当时一心惦记着宋家能助自己平步青云,并没有深想,只觉得不过是后院的事罢了,私心里也觉得宋氏不过是一时糊涂。
可今日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她便呛声,甚至话里行间直指自己依靠宋家,这让慕垂远拉下了脸。
我原先还以为你同宋家人不一样,如今看来,先前都是在我面前装的了。你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慕家的罢,先头暗害笙笙一事,我还未同你计较,你倒是先不满了。
宋氏脸孔渐黑,她如何不知道宋家如今遭了难人人等着落井下石,可她受不了慕垂远对着她娘家说三道四。
谁不知道他能有今天都是靠着宋家,如今又想甩下宋家去攀高枝,让她气不打一处来,更觉自己当初瞎了眼,怎会看不出他自私自利。
她劈手夺过林灼华送来的信,不愿再与他辩驳,转头去铺床了。
慕垂远见她容色冰冷,心头一时震撼,觉得这个与自己同榻而眠多年的人似乎很是陌生。
于是他转头去了书房。
从宋氏入府后,就算是先前慕笙笙的母亲姜氏还在世时,两人也从未拌过口角。
这是头一次,老爷和夫人彼此冷了脸。
府内小厮丫头议论纷纷。
消息传到山月居时,慕笙笙倒也不算惊讶。
因利而聚,自然会因利而散,宋家的衰败才刚刚开始而已。
倒是林灼华要来府上借读一事让慕笙笙吃了一惊,这位王府嫡女身份尊贵,千娇百宠着长大,要什么样的先生没有,何至于要来一个四品官的府上借读?
上一世她与林灼华也算是有个几面之缘,她知书达理,总是笑意温婉,但架不住一身弱病缠身,即便是柔和笑着时,也让人觉得心有戚戚。
慕笙笙那时候看她,只觉得满心都是艳羡。她出身好,嫁得如意郎君,娘家夫家对她都是体贴关怀。而慕笙笙那时深陷泥沼,只觉得满身疲惫,连笑意都是强装出来的。
站在林灼华面前时,她只觉对方是一块明华璀璨的珠玉,而自己栖身烂泥之中,自身难渡。
但最终两人殊途同归,都成了楚宣的过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