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手杖断了。
叶璋听到有什么落地的声音,他晃了会儿才明白过来:是自己倒在了雪地里。
要凌迟的佞臣权宦怎么能死在这儿呢?按贺乾的手段,八成会押一个身形体态和自己相似的死刑犯上刑场挨剐。
唉,临死还多造了个孽。
只是自己这辈子,带血的孽债一重压一重,早就算不清了。
叶璋这样想着,发僵的嘴角慢慢牵动了一下,闭上双眼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什么人急匆匆冲过来,但又像融于风雪中虚无的幻影。
半年后
乡野间一草庐中,叶璋拿着蒲扇坐在院里一颗榆树下,悠然晒着缝隙里洒下的点点碎光。他身形依旧清瘦,像贴在藤椅上的一张薄片,但脸上已经有了点人气。
院子门敞着,几个脏兮兮的混小子在他家小院里嚷嚷得震天响,叶璋也不恼,只捧着茶杯在摇椅上静静看,脸上笑意盈盈,过往的苦难都好似云烟散去,又好似从未发生。
一辆马车在院子前面一棵榕树后停住,一只修长的手轻撩开车帘,露出一双威严的眼。
半晌,贺乾放下帘子:走。
车夫愣了一下:公子,不是来拜访故人吗?
风吹过树梢,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绿浪,一声极淡的叹息化入初夏的风中:
我有愧,不敢见。
少时不知,堂前檐下,与君初相见;
而今年光过尽,打马茅屋前,与君永诀别。
全剧终
杭杨杀青的这天,他抱着手捧花和剧组人一一合影,唯独没见到杭修途的人影。
傍晚,剧组订的蛋糕已经上了桌,依旧没等到杭修途回来。
小杭啊,刘导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杭修途一早接到个什么电话,比兔子蹿的还快,当场就说有事请假走了,我这这应该提前问问他去哪儿的。
旁边路丘阴阳怪气接过话:诶,我说那什么,是他杭修途临时缺席,不跟剧组商量无故请假,你在这儿愧疚个什么啊?!诶我给你说,老子要是心黑点,就把这事讲给营销号,到时候800个黑通稿也够这小子喝一壶的诶呦!
刘导在路丘膝盖窝那儿赏了他一脚,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嘴下积点德吧,我的路大导演,人家亲弟弟面前呢。
杭杨压根无心理会这边的骚动,等面前这两个老活宝安静下来了,他才挂着点敷衍的微笑说:没关系的,杭老师大概确实有急事。
杭修途确实有急事DNA的亲缘鉴定今天出结果。
杭修途脑子一片空白,突然觉得这份简短的医学鉴定怎么看得这么费劲。
一沓的白纸黑字摆在面前,他眼睛只看得见最后五个字
[无亲缘关系]
医生护士似乎在旁边说点什么,但他也听不太清,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出了科室门,旁边一个小护士拼命拽住自己的袖子,用尽可能小的声音使劲喊:杭老师!医院、医院人多啊!
杭修途冲她微笑了一下,这大概是他此生最粗劣、最程序化的一次表演:谢谢提醒。
他退回科室中,戴上口罩和围巾,开着车在城市漫无目的地闲逛。
直到夜幕已至,杭修途才在恍惚中想起:今天杭杨杀青。
他把车停靠在路边,拨通了杭杨的电话,随着嘟嘟声的响起,杭修途罕见地有点紧张。
好在那边接得很快:喂,哥。
杭杨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对杭修途今天缺席的责怪。
只有一腔茫然的杭修途在电话这头陷入片刻的沉默。
你已经回去了?
嗯。
妈在家吗?
在的。电话中的声音有些微的模糊和粗糙,但仍如记忆之中一般乖巧。
对不起,杭修途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一遍遍地说,对不起,杭杨,我真的对不起。
杭杨停顿片刻,哥,只是杀青而已。
确实,只是缺席了个杀青宴而已。杭修途看着手机屏幕上弟弟两个字,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杭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他声音很平静,杭修途突然想不起来他上次跟自己撒娇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沙漠拍戏的时候亲手抓一把沙子,回来送给我,我就原谅哥。最后的最后,弟弟这么说,我们杀青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大年初一快乐!
第44章
杨德是一个狗仔,很专业那种。
他今天肠胃不舒服,去医院看病,谁知道电梯上按错了楼层号,等到B区逛了一圈才发现完完全全走错了科室。
杨德一边嘟囔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正骂骂咧咧想回电梯,一抬头,突然看到杭修途的脸一闪即逝。
杭、修、途?!!
杨德当场一激灵,凭着多年的职业习惯往旁边最近的拐角一闪,与此同时,无比丝滑地打开了手机相机和录音笔。
距离不算太近,他隐约听见那边的动静,似乎有小姑娘在喊什么杭老师。
奶奶的
杨德瞪着眼睛抹了一把脸,才慢慢風回过来神:杭老师!真的是那个杭修途!电视里面那个身不沾尘的神仙!今儿真的让自己给碰见了?!
他瞬间忘记了肚子疼,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边的动静上。
杨德整理了一下衣服,火速装成一个普普通NANFENG通的病人,两手揣着兜吊儿郎当就过去了,谁知道杭修途走得太快,只留给他一个匆匆的背影。
杨德偷偷在心里骂了句娘,结果他抬头一看科室名,一声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今年清明节一定得在祖坟前面多磕两个头,感谢诸位保佑,我杨德终于要发达了!
他摸了摸随身常备的几支录音笔还有针孔摄像机,差点笑出声。
*
杭杨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
回去的时候杭遂和杭修远都已经离家出国,母亲又忙,杭杨又没有了锻炼课和表演课打发时间,愈发显得偌大的家清冷又空旷。
起初,杭杨被一种不可说的直觉折磨,白天黑夜都沉浸在一种即将暴露的危机感中,又是甚至会从浑身冷汗哆嗦着从睡梦中突然醒来,一时分不清梦和现实,在无人倾诉的痛苦中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杭杨收到了来自杭修途的第一封信
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杭家大家长杭遂的恶习,并不爱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总爱用一种略显克制但诗意的方式跨越距离感寄信,频率大概一周一封,内附一张景物照和寥寥几句话,大都是安好勿念之类的,看着敷衍,实则相当麻烦又用心。
杭杨至今还记得第一封,他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照片,拍的是一片沙漠中,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捧起了一把黄沙。
背面是杭修途一手隽逸的好字:[在沙漠中亲手抓起,赠与我弟,盼见]
杭杨忘了看到这行字的一瞬自己在想什么,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在笑,从此之后睡眠要好得多。
他无趣的生活又有点了企盼,杭杨会比任何人都关注家门口的信箱。
几乎是自然而然的,杭杨开始悄摸摸钻进杭修途的卧室,打量他占满一整面墙的书架,偷拿几本翻得较为陈旧的书溜出来,坐在杭修途最爱的客厅靠窗位茶座上,把冬日里的一点暖阳融进手里捧着的一杯热咖啡,一边看着书、一边悠然喝掉。
他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再用这样的方式,慌张地思念尚在远方的某人。
杭修途发来最后一张照片上终于有了人:是通过微信发出的,照片中杭修途捧着花束站在一片草原上,似乎黑了些,看样子天生的冷白皮也顶不住草原的紫外线,杭杨看着手机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