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洱尽量不提那些沉重的事,努力耍宝,逗他开心,转移他的注意力,像个开心果一样陪着他。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谢持风瞥了她一眼,终于露出了他下山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是一声微带揶揄的浅浅嗤笑。
桑洱松了口气,也跟着弯起了眼:你终于肯笑了。
谢持风说:我不笑,你就会一直吵下去。
喂,我这是在逗你开心,你居然说我吵
两人经过了一个安静的路口,后方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桑桑!
桑洱转过头,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双脚还离了地。
把她当成娃娃一样抱起来的少年,是个大个子,有一双小狗一样明亮的眼睛,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桑桑,你下山了!
光看这双眼睛,大概没人会猜出他是一个痴儿。
这少年名叫宁昂。他的娘亲宁大娘在天蚕都里开了一家煎饼摊。
宁大娘是一个能干又和气的女人,与痴傻的儿子相依为命,从不自怨自艾。
因为饼煎得很香,料又下得足,桑洱每次下山都会去光顾,还带了一波客人过去照顾她的生意。
但在去年一个雪夜,宁大娘在后巷滑倒了,再也没有醒来。
办妥丧事后,宁昂为了养活自己,磕磕撞撞地操起了煎饼摊的旧业。
最开始,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欺负他是傻子,刻意用假铜板浑水摸鱼。宁昂傻乎乎地埋头做煎饼,都没意识到抽屉里的钱越来越少。
好在,不久后,桑洱和谢持风在这吃煎饼,偶然发现了猫腻。她当场就掀了桌子,给宁昂出了头,拉着谢持风一起打跑了几个地痞流氓。这些破事才消停了。
宁昂的心智像五六岁的孩童,虽然不聪明,但分辨得出谁是坏人,谁又是真心在保护他。这件事后,他大哭了一场,从此就真心实意地把桑洱当成了亲人。每次看到她,都会露出憨厚的笑容。桑洱去买煎饼,这傻小子也死活不肯收钱。
桑洱被他抱得都要窒息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宁昂,放我下来,这里是大街。
桑桑,我好久没见啊!宁昂忽然不满地叫了一声。同时,桑洱身子一轻,双脚落了地。
原来是谢持风强行将他们分开了。仔细看,他的脸色仿佛泛着点铁青。
宁昂捏拳,怒道:你干什么,我和桑桑说话,关你什么事。
好了,你别欺负宁昂。桑洱笑眯眯地摸了摸这小傻子的头。宁昂很配合,低头给她摸,还挑衅地看了谢持风一眼。
谢持风冷冷道:我没欺负他,只是讨厌看见有人当街拉拉扯扯。
我和桑桑好,所以我们抱在一起。宁昂理直气壮地说:桑桑又不是你家夫人,她想和谁好,你管得着吗?
他的声音很大,惹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桑洱哭笑不得,拍了拍这小傻子的肩:宁昂,你今天不用看摊子吗?
我在看,现在没什么客人,远远看见你,我就来了。宁昂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什么,兴高采烈道:桑桑,你等等,我去做几个煎饼给你带回去吃!
不等桑洱叫住他,宁昂就跑了。
桑洱觉得挺有意思,翘着双臂,嘴角噙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谢持风本来只是板着脸。看见这一幕,胸口无端烧起一股无名火,突然,硬邦邦地开口:你为什么每次都让他这样抱你?
第17章
桑洱歪过头看他,嗓音很温软:你说宁昂吗?他本来就和小孩子差不多嘛,小孩子看到喜欢的东西时,都会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的吧。
小孩?谢持风无声捏紧了剑柄,忍了忍,没忍住,冷冷道:他再像小孩,也不是真的小孩。你就非要纵容他这样抱你?
他自己也不明白,心中这股尖刻的无名火是从何而起的。
他不讨厌宁昂,却觉得刚才那个画面碍眼至极。让他浑身不痛快。
桑洱眨了眨眼,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持风,你在生气吗?
谢持风僵了下,生硬地否认道:没有。
桑洱:
这时,宁昂从煎饼摊折返回来了,抱着一个热腾腾的纸袋,塞到了桑洱怀里,热情地说:桑桑,都给你,你拿去吃。
谢持风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谢谢你啊,宁昂,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要乖啊!桑洱匆匆捏了捏宁昂的手臂,就赶紧追了上去:持风,等等我,你别走那么快啊。
谢持风闷不吭声,但步速慢了一点。
桑洱追到了和他肩并肩的地方,一边走,一边觑他神色,困惑道:你真的生气了吗?
谢持风目视前方,不冷不热地说:你想多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桑洱:
真不坦率。这反应,不就是已经生气了嘛。
已经习惯了谢持风像大小姐一样莫名其妙的小脾气,桑洱有点儿无奈,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幻化出了一只明明已经气得奓毛、却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猫咪形象。
莫非,谢持风是因为觉得她和宁昂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违背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德律。就像劳动委员看到脏乱差就反感一样,所以才生气的?
不得不说,按照谢持风那清心寡欲、男德满分、对己对人都很严格的性格,这是很有可能的!
唉,看来,只能尽量不让他看见类似的情形了。
持风,这煎饼好香啊。桑洱识相地转移话题,撕了一块饼角,塞进嘴里,用肩轻轻撞了一下谢持风的手臂,邀请道:要不要尝尝?
我不饿。
真的不要吗?可好吃了。
不要。
今天有点难哄,桑洱看了一眼上空的烈日,心生一计,悄悄缓下了步速,落后了谢持风几步。忽然,捂着肚子,原地蹲下,痛叫一声:啊!
谢持风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见这一幕,心跳微滞,三两步冲到她身边,蹲下来,急道:桑洱,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不过桑洱抬头,脸上哪有痛苦之色,只有鬼点子得逞后的坏笑:如果你请客吃千堆雪,我就马上药到病除了。
谢持风懵了懵。随即,一张美人脸沉了下来,起身,恼道:桑洱,你真无聊,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谁让你一路上都板着脸,我逗逗你怎么了?桑洱也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走吧,天气这么热,我还真想吃点凉快的东西了。
谢持风蹙眉,看着她的背影,只好也跟了上去。
一年过去了,蜀地流行的冰品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千堆雪是经久不衰的招牌。那家卖千堆雪的老字号今天意外地没什么人排队。桑洱拉着谢持风上去。
谢持风没说什么,大方地请了客。
付钱时,桑洱瞥见他的钱袋依然是一年前的那个破旧的小老虎。
能用这么多年的东西,一定对他有特别的意义吧?
掌柜手脚麻利,很快送上了两碗千堆雪。桑洱和谢持风在河边一条木凳上坐下了,但坐姿截然不同。谢持风姿态端正,背脊挺直,下颌微收。桑洱脑海里不期然闪过了大家闺秀一词,觉得有点好笑。
相比起来,她就随意多了,舒服地伸直了两条腿,用木勺子拨了拨千堆雪,就往嘴里送了一口,惬意地吹着河风。
谢持风望了望她,又看了一眼碗里的红豆,眼底流过了一抹情绪。
他和桑洱一起吃千堆雪的次数并不多。
小时候尝过挨饿的滋味,注定他不会是挑食的人。
不过,桑洱似乎注意到他每次都会先吃掉这些软糯糯的红豆,所以,她次次都以不爱吃红豆为由,将自己碗里的红豆挖出来,放进他的碗里。
看他吃了下去,桑洱就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明目张胆的偏爱和用心,都藏在了零零碎碎的似水时光里。
但今天,桑洱却没有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