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救他们。李博衍告诉叶疏林说:他们的死和你没关系,他们贪得无厌,他们死不足惜,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他们的错。
那金州山洞呢?叶疏林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也和我无关吗?叶疏林也从来没有从哪那个堆满尸体的山洞里走出来过,从来都没有:平安呢?平安死了呀,谢知恩呢?谢知恩也是我害死的不是吗?铺天盖地的无力感,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叶疏林又闻到了血的味道,又看到了那些在他面前惨死的无辜人,他又回到了那个被血浸染的山洞,那些痛苦挣扎的面孔,无助凄厉的惨叫,和懦弱无能只能装死的自己,他痛恨,他唾弃那样的自己!
全是因为我!全是因为我啊!叶疏林嘶吼出来。
原来他从没走出过那个山洞,他将自己,困死在了那里。
叶疏林浑身颤抖的抬起手中断了半截的剑,青筋暴起,关节泛白,一只手全被冻成了紫红色,他将剑抬起来横在自己的胸口:我多没用啊?我谁都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了!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死了他们!
李博衍看着他的剑看的胆战心惊,怕叶疏林太过激动,误伤自己,一把握住剑刃拉离他,说:我知道!我知道!李博衍没办法反驳叶疏林,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有些人确实是因为叶疏林才死的,他没办法因为要安慰叶疏林就否认他做的错事,也没办法,看着叶疏林将与他无关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愧疚,可是你也弥补了,帮他报仇了,他在天之灵,也应该安息了,可是有些事情与你无关,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这些人就算不是现在死,以后也总谁会死的,所以他们现在死了,只是死早一点了,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李博衍驴唇不对马嘴的,也不管说的对不对,当头就是一顿劝,叽叽喳喳的,李博衍也不管自己说的有没有道理,先劝了再说,万一有用呢?是吧?
听李博衍说完,叶疏林突然笑了,笑的苦涩又孤独:你不知道。叶疏林松开了手里的那半柄残剑,跪麻了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李博衍把染了他血的剑刃一扔,想要扶他,结果被叶疏林一把推开,李博衍跪的腿也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叶疏林站起来看着他笑看着他说:你当然不知道,你武功高强,戏弄人命就如同戏弄蝼蚁,你怎么会知道?
我呢?师父是我根骨绝佳,是什么武学奇才,四海镖局的叶家没有出过武林高手,全靠外人,一直都是江湖里的笑柄,也一直是我父亲心里的痛,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高兴疯了你知道吗?我也高兴,我觉得我叶家满门荣耀皆系于我身,结果。
就因为我错了一次,就那么一次,错了那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结果呢?结果伤了根骨,终身不得习武,你可知道,我有多难过?难过的不是受的伤,是父亲眼里的失望!都是因为我!若我没有错那一次,父亲不会失望,若我没有错那一次,我就能救了无数人!
可是,没有如果,我这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出趟远门,更是显得见识短浅,我以为我胸有乾坤,世上的尔虞我诈皆能看透,呵呵,看透什么啊?全是些想都不曾想过的恶心事。
李博衍,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能把每件事情都说的那么容易?为什么?为什么不论多恶心的事情的你都能从容面对?为什么?你从御影司出来,还能我行我素,自在逍遥?叶疏林可能不是有意的,但是他边说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叶疏林哽咽了一下:我呢?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学武摔断了脊柱,镖局里面不得人心,想要证明自己偏偏害死了人!一次次的自以为是!却让他人为自己的过错负责!现在还遇上了你?
叶疏林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你,我从来,从来不觉得自己厉害的,可是我只能厉害,为什么?因为整个四海镖局所有的人都在告诉我,他们说,我是四海镖局的少当家,以后要接管整个四海镖局,我必须厉害,我一定要厉害起来,所以啊,我不会的,我学啊,我做不到的,我试啊,可是,没有人满意,没有任何一个人满!,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我做对了某件事情,会夸我一句,没有人!
我本来以为,我是不同的,我可是叶疏林啊,我本来以为这次出来,我终于有机会大显身手了,我终于能证明自己了,结果,出来了,遇到你们,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我才如此清晰的明白了,自己有多废物。
我慌了呀!叶疏林摊开双手:不应该是这样的呀?所以我要证明自己,我一次又一次的证明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证明自己,最后证明自己,确实是个笑话。叶疏林看着李博衍,先是迷茫了一下,抬头看到四周的尸体,满是倔强可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笑话。
说完叶疏林无力的跪了下来,把脸藏进了双掌之间,深冬时节,满目横尸,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夜晚,成了压垮少年的最后一根稻草。
少年用自卑堆砌的自尊心,用慌乱筑起的胸有成竹,用迫切立起的处变不惊,终于被名叫无能为力的东西击的粉碎。
李博衍听他说完这些话,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染上的灰,却是越怕越脏,皱皱眉干脆就不管了,走到叶疏林面前,沉默的看了他一眼,抬起脚毫不留情的一脚踹下去。
叶疏林一屁股坐下去滑出去了一丈多远,双手往后一撑停住,右肩上印了一个脚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叶疏林红着眼睛抬头看向李博衍,直接懵掉了。
李博衍是收了力的,不然这样一脚,叶疏林大概已经是残废了,李博衍下巴一兜,一点都没打断人家伤心的不好意思,嚣张得理直气壮:谁叫你推我的?
叶疏林伤心都忘了,愣是没反应过来李博衍是什么意思。
李博衍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去,对着叶疏林肩膀又补了一脚,这一脚落得轻,叶疏林只是肩膀歪了一下:你确实挺废物的,打架打架不行,还老喜欢惹事,嘴巴又毒又贱,自己还圆不回来,这点你真要改改,以后死了真会遭报应的,脑子脑子不行,还喜欢乱来,用元满的话来说就是,什么来的,哦,对了,山鸡插毛爬梧桐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你踹我一脚就是为了让我听你怎么骂我?
可是呀。李博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也挺好的,你心好愿意帮别人,知道自己做错了,嘴上不说,但是心里知道改,对你好的你也记着,自己身陷囹圄也想着救人,心里脆弱又敏感,别人说两句就不行,可是不会想着报复,最多逞两句口生之快,同情弱者,见不得别人受苦,总想着自己做点什么,你说你不聪明,其实你很聪明,就是运气不好,出一趟远门,遇到的都是人精。
你.................叶疏林被李博衍说的有些动容。
你说我能把每件事情都说的那么容?其实不是的,我要做的事都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送命,可是有什么办法,再难也难去做不是?既然要去做,既然自己开心点,搞不好就是自己活的最后一天了,为什么还要不开心?
你说我不论多恶心的事情的你都能从容面对?其实也不是的,鬼楼里御影司里看多了,习惯了,知道有一天自己也是个那样的结局,也就不恶心了。
你说为什么我从御影司出来,还能我行我素,自在逍遥?不是的,我做的所有事都是老妖怪在保着我,替我善后,同样的,有一天要是老妖怪需要我出来,就算是以命相抵,我也是毫不犹豫的。
你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只是能对人言的少之又少,就是看愿不愿意说罢了?其实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呢?自己的苦楚能少一分还是能给人添个乐子?
芸芸众生,我们并无区别,各自有各自的活法而已。
李博衍这些话说的轻松又坦然,一如上次他告诉叶疏林自己的身世一样,没有抱怨和怨恨,更多的是淡然和惬意,像是能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就多赚到一天一样。
李博衍一屁股坐到叶疏林面前:老妖怪说,人与人之间是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要是一个人愿意跟你说他的苦楚,他肯定是信任你的,就算是觉得莫名其妙,也要试着理解一下。
我不觉得你莫名其妙,但是我没经历过,我不明白你的难过,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你下次再跟我说的时候,我肯定就能理解你的难过了,我不喜欢说我的苦楚,要是我说出来,有个比较,能让你舒服一点,我愿意的。
李博衍最后这些话说的小心翼翼又轻声细语,一边说还一边观察着叶疏林的神情,到最后完全把头低下去不敢看叶疏林的神情,完全没有了刚才踹他两脚时候的嚣张跋扈,也不是不好意思,就是生怕自己说错了惹叶疏林不高兴,他也害怕啊,本来叶疏林就难过了,自己这些话说完了,火上浇油怎么办?要不要打晕扛回去让元满来处理?
恍然间,叶疏林好像明白了他这份小心翼翼的来源,他突然说:李博衍。
嗯?正在胡思乱想的李博衍抬头看他。
你怕不怕你师父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