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楚老爷子拎着锅铲出去,和巷子里喝醉的赵家老头说着乐月听不大懂的土话,当地的方言硬邦邦的,说什么都像在吵架。
姥姥一手拉着乐月,一手拉着卢卡往堂屋走,关切的问两个孩子:打到哪儿没?疼不疼?
哐当一声,屋外传来酒瓶子碎了的声音,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消失。
姥爷,姥爷没事吧!乐月快要急哭了,梗着脖子就想往外跑,却被姥姥拉住。
没事儿啊,月亮不害怕,姥爷没事。楚老爷子完好无损地跨进院子里,一溜小跑过来把乐月搂在怀里,拍拍她后背:你看,姥爷不好着呢?卢卡他姥爷我认识,年轻时候干架就干不过我。
没砸着你俩吧?姥姥还担心着两个孩子。
没。乐月摇摇头。
卢卡沉默着摇摇头,细长的手臂有些不知所措,放哪儿都不合适。
姥姥拉着两个小孩仔细检查一番,才放心:小卡,下次早点叫大人出来,今天晚上晚点回去,你姥爷酒醒了就没事了。
对不起......卢卡一脸愧疚。
赵老头这样,卢卡早就习惯了,喝醉了就杀红眼恨不得把他打死,酒醒了就哭着求他原谅,只可惜赵老头大部分时间都是醉着的。
傻孩子,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姥姥胡撸了一把卢卡的脑袋。
哎呦!我锅里还炸着酱呢,晚上吃炸酱面和槐花饭,你俩洗手洗脸,和俩小泥猴似的。楚老爷子拎着锅铲回到厨房,把锅里咕嘟的炸酱铲一铲怕糊了锅,再关小火。
老爷子刚准备拿着笤帚簸箕出门,把巷子里的玻璃碴子扫了,发现卢卡已经打扫干净了。他也没多说什么,和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回厨房忙活。
乐月搬着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一根一根吃着草莓味儿的彩迪卷,津津有味儿地看《大风车》上播的《蓝猫淘气三千问》,动画片播完,就是董浩叔叔主持的大嘴鳄鱼板块,有知识问答和幸运转轮,都是乐月喜欢看的。
卢卡收拾完楚家门口的酒瓶子碎片,洗干净手,坐到乐月旁边。
两个人肩并肩坐着,小男孩很安静,小女孩看着电视傻乐。
吃过晚饭,乐月抢了卢卡的活,主动帮忙洗碗,卢卡就收拾桌子,收拾完就准备走。
小卡,等我一下,打个电话再送你回去。楚老爷子招呼卢卡。
谢谢楚爷爷。卢卡礼貌地点点头,没拒绝,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借着堂屋橘黄的灯光翻看乐月扔在石桌上的《撒哈拉的故事》。
卢卡中文很好,除了母亲会教他识汉字,六岁开始每个周末都要去马德里华侨华人中文学校系统的学习中文,读写不是问题。
《撒哈拉的故事》第一章,沙漠中的饭店,荷西吃了三毛做的春雨、鱼线、猪肉喉片、复写纸饭团、嫩笋片炒冬菇......
卢卡唇角上扬,故事的内容,和乐月说的一样,这么看,还挺有意思的。
第二章,结婚记。
不知不觉,卢卡看入迷了......
乐月被姥姥抓去洗澡,她头发又密又多,再晚点洗,头发就不好干了。
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乐月就发现卢卡捧着她的三毛看得起劲。
玩心大作,乐月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带着一身水汽和六神冰片沐浴露的薄荷香,轻手轻脚走到卢卡背后,猛地拍了他后背一下:喂!偷看什么呢?
啊......卢卡惊呼一声,差点把手里的书丢掉,瞪圆了眼睛回过头,就看到那个吓唬人的小姑娘对他调皮地眨眨眼,脸上写满了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哈哈哈,被我吓到了吧?胆小鬼!乐于双手撑在石桌上,笑得停不下来。
卢卡看着眼前的女孩,愣住了。
先是一阵儿带着潮气的薄荷味儿飘过来,除了凉丝丝的薄荷味儿,还有一股甜兮兮的奶糖香,那是乐月用的孩儿面儿童面霜的味道。
乐月刚洗完澡,脸被热水蒸得粉乎乎的,眼睛也格外湿润,披肩长发垂在胸前还滴答着水,她裸露在外和嫩藕一个颜色的胳膊都能看到晶莹的水珠,打着滚儿跌落到石桌上,很快消失不见。
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吊带睡裙,昏暗的灯光落在锁骨上,为浅浅的两处小窝打出一片柔软的阴影。
许是乐月刚刚笑得太得意忘形,也或许这条睡裙妈妈买得有点大了,更或许是她弯着腰,肩膀上细细的一条吊带,不经意滑落到她嫩白带粉的肩头,细碎的水珠顺势甩到卢卡小臂。
卢卡忽然间发现,乐月右边肩头,有一枚浅粉色的小痣。
哎呀,不吓你了,瞧你都吓傻了。乐月在卢卡面前挥挥手,只当他胆子小。
我没被吓到。卢卡啪嗒一下合上书本,有些僵硬地扭过身子坐,想努力忘掉刚刚看到的一切。
好啦好啦,小狗乖乖,以后不吓唬你了。乐月拍拍卢卡的脑袋,盯着他手里的书说道:是不是很好看?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女作家三毛,你喜欢的话,这本书我借给你看,除了《撒哈拉的故事》,《我的宝贝》和《雨季不再来》都好看,我从京城带来了好多这里没有的书,还有最新的《哈利波特》呢!
你有harrypotter?卢卡的绿眸子,闪着微光。
有哇,去年十月上市之前,我爸托人从新华书店提前搞到的三部曲!第一部电影明年年初就要上映了,我和程莉莉、樊馨她们约好了一起去看首映呢。乐月兴奋的说。
忽然间,她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乐月坐到石桌上,晃悠着细长的小腿,拖鞋都被她晃悠掉了,粉嫩嫩的脚趾一下一下地打到卢卡坐着的石凳上。
她垂下脑袋,小声嘟囔着:现在也看不成了,今年明年我都回不去京城,咱们这个小破镇,估计连电影院都没有吧?
镇上没有电影院,只有录像厅。卢卡用手紧紧扣着石凳的边缘,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一点都不想看到乐月不开心的样子。
但是我妈妈带我去省城看过电影。卢卡又补了一句。
省城离镇子不远,坐公交车两个小时就到了,车票也不贵,十几块钱一张票。
卢卡有一点积蓄,妈妈临走前,单独把他叫到身边,留给他一小盒子现金和一些值钱的首饰,这些钱够买一张飞回马德里的机票,妈妈让他不要告诉姥爷。
妈妈走了以后,卢卡用塑料袋在盒子外面套了好几层,埋到破庙后院的一棵大槐树下。
他想回西班牙,但不是现在。
harrypotter上映了,我带你去省城看。卢卡刻意绷着脸说,他想让她高兴,又不想让她知道。
真的吗?乐月一下子来了精神,呼的一下凑到卢卡面前。
你,你离我远一点......卢卡几乎从石凳上跳起来,乐月身上那股奶糖的甜味儿,和她肩头的粉色小痣让他脑壳发晕。
好哇,小卡你竟然想赖账!拉钩嘛,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是小狗!不对,你本来就是小狗了,那......乐月完全误会了他的意图,追了上去。
小姑娘不管不顾,半强迫地勾住卢卡的小拇指,两个人大拇指贴在一起时,她偏偏头改了口:谁变谁是大猪头!
一个暑假,乐月忽悠着卢卡带她上山摘了甜杏,林子里的小溪间用猪肝钓了好几桶小龙虾,打着手电筒捉知了,和破庙里的老和尚学着做糖醋小酱瓜,帮着老和尚晒莲蓬......
2001年这个暑假,乐月离开了刚申奥成功正飞速发展的京城,没有了电脑游戏,没了热热闹闹总围在她身边的闺蜜和同学,没了父母的陪伴,没了二十四小时的空调房和口味繁多的雪糕零食,她却一点不觉得孤单。
在老家的小镇,这是她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