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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简言之就是我(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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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来的时候严洪意识已经不清楚了,嘴里开始说胡话。跟车来的医生把他往救护车上抬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东勰的胳膊,眼睛突然间瞪得溜圆。东勰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可是他嘴里含含糊糊,东勰什么也听不清。东勰让医生把他抬走,可是他死活不肯,瘦成麻杆的胳膊爬着凸起的血管,枯树枝一样的手很有力道,死死抓着东勰的胳膊不放。他眼睛瞪着东勰又去瞪那张破旧的行军床,嘴里不停地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东勰终于听清了,父亲说的是:地砖。

东勰趴到行军床底下,果然有块地砖是松动的。他将它启开,发现了两包用纸严严实实包着的钱。他把钱拿给父亲,可是父亲却又把它们塞回给儿子,嘴里又说了些什么,然后便了无牵挂地昏死了过去。东勰什么也没听清,但是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跟车一起去了医院,此时已经很晚了,他没有联系母亲,而是自己在抢救室外守了一夜。

28.二乙酰吗啡

母亲赶到医院是在第二天中午,她从家里一路哭到抢救室门外的时候,父亲还没有脱离危险。抢救室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这可吓坏了被一次次拒之门外的母亲。

东勰扶着哭成泪人的母亲坐在走廊的座椅上,抢救室的门一开,她便本能地站起来迎上去,可是没有哪个医生或护士听得懂被她的抽噎撕扯成碎片的问句。抢救一直持续到下午,父亲严洪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东勰和母亲,父亲因为吸食了过量的毒品导致严重的呼吸中枢抑制,如果昨天晚上再晚送来几分钟,人就救不回来了。母亲还没等医生把话说完,就一下子摊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医生知道,眼前这个哭天抢地的中年女人再也听不进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了,于是他只好对东勰交代如何办理住院手续和交纳各种治疗费用。

东勰问医生知不知道他父亲吸毒多久了。医生想了想,说看样子有几年了,他胳膊上到处都是针眼,血管找都找不着,已经严重地硬化萎缩了。东勰又问,人还有希望救回来吗?不好说,明天要是还不醒,就尽早做准备吧。东勰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医生摇了摇头,走了。父亲瞒着他和母亲,吸毒吸了两年多,把好好一个家给吸成了空壳,又把好好的自己吸成了一副骷髅架子,现在他倒是两腿一伸住进了ICU。隔着ICU的玻璃,东勰看到的是一个身体被插满管子的父亲,他安静地睡在各种仪器中间,身体也成了那些仪器的一部分。听母亲说,父亲年轻时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即便是到了中年,放在人堆里也不属于平庸的那一类。可是现在他的脸,就只剩下了一张干瘪褶皱的铅灰色人皮包裹在突兀的骨头上。东勰越看越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与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枯骨架有着剪不断的血脉。

母亲在儿子身边不停地哭,嘴里喃喃自语,隔着厚重的防护服说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恐怕她也不敢相信丈夫已经给毒品祸害成了这副恐怖的样子。父亲严洪的眼睛紧紧闭着,面容没有醒着时那么多戾气,如果能就这样毫无痛苦地离开人世,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东勰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难道他竟是盼着父亲早点离开人世吗?这个念头是从他严东勰的脑袋里长出来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出来的?是医生叫他早做准备的时候?还是他拿着医院的账单在走廊尽头一个人算账的时候呼吸机一天多少钱、ECMO一天多少钱、进口纳曲酮一针多少钱以及父亲往后还要吸毒再吸走家里多少钱.....抑或者更早,早到母亲和奶奶独自应对上门逼债的流氓的时候;早到他严洪将母亲好好一只左眼弄瞎的的时候;还是早到他一次次朝母亲扬起巴掌的时候?东勰心里那一点萌芽的念头,就在这些个时候被一次次浇灌,吸收这些恶意做养分一点点长大,终于在今天这个不经意的瞬间见识到,原来它已经成长得如此茁壮,如此难以忽视了。

严洪在昏迷了三天之后终于醒了过来。在他昏迷的三天里,母亲昼夜不歇地守着他。ICU禁止家属陪护,她就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像个摆件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宿一宿,不吃不喝不睡。东勰让她先回去休息,第二天再来,这里有他看着呢。可是母亲没听见似的,只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她的右眼如同随着左眼一起死去了,也没了生息,两只眼睛里各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短短三天,母亲似乎老了十岁。

这天晚上,父亲严洪被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特护病房观察。东勰让母亲无论如何回家休息一晚,母亲仍是固执不肯。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的东勰心情坏透了,他把所有的账单往母亲面前一摊,告诉她,病房里面那个人在这里躺一天的费用比他东勰一个月的工资都贵,母亲要是也躺进去,那就等于是逼着他们的儿子去卖血卖肾供他们二老在医院里度假!母亲听了,木讷了几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她嘴唇颤抖着,连续数日的不眠不休让她的皮肤暗沉得可怕,眼袋和皱纹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脸上,又被泪水毫无节制地漫灌一回。母亲仍然什么话也没说,可是儿子的话让她明白,自己在这里已经是个麻烦了。这几天她虽然人在椅子上一坐很少动弹,但是脑子却像个疯狂运转的机器停不下来。她带着对儿子深深的愧疚想,自己和病房里躺着的那个人一样,都是儿子的拖累和麻烦。下辈子可千万别有哪个倒霉鬼来做他们的儿子。像他们这样的人除了成为别人的负担以外什么也成为不了;除了给亲人带来没完没了解不开甩不掉的麻烦以外,什么也带不来。他们配有儿子吗?

当晚,外面下起了大雨,闪电把夜空照得有如白昼,东勰一个人在特护病房里陪床。父亲清醒的时候不多,通常是醒一会儿之后就要昏睡很久,但是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基本稳定了。东勰躺在另一张空床上想要睡一会儿,可虽然连续熬了好几晚,他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翻来覆去地想下午接到的那通电话,是嘉穆从上海打来的。嘉穆告诉他,警方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暂时把他放了,可公司还是和他解了约。东勰的心里一阵绞痛,举着手机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论有没有直接的证据,作为艺人的覃嘉穆已经和毒品两个字联系起来了,公司没有义务去给一个罗生门事件断案,再去还谁一个清白。像覃嘉穆这样新出道的艺人一抓一大把,如果放弃他能让公司免除舆论风险甚至是政治风险,公司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在解约的第二天,嘉穆的新专辑便被从各大平台纷纷撤了下来;他接到的代言广告也陆陆续续停止了与他合作各个品牌通过大张旗鼓地官宣停止与覃先生的一切合作来表明立场,收获商誉。一夜之间,他从娱乐圈人人追捧的明星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耻辱,如同致命病毒一样被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全网现在几乎找不到关于覃嘉穆的任何影视资料,他此前参赛的录播视频,有他的部分能剪的被通通剪掉,剪不掉的就用一块厚重的马赛克遮住了他的脸。毫无疑问,这是Adam的手段,恐怕公司与嘉穆解约的决定还没有最终落实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着手清除他在娱乐圈的痕迹了。

东勰翻身坐起来,窗外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雨声搞得他心烦意乱。嘉穆为了站上那个舞台付出了什么代价?他东勰又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可是一条不实的罪名推翻这一切的努力和心血只用了短短几天。东勰太不甘心了,他必须得再去一趟长沙,再去求Adam甚至是包铎。东勰的手脚已经领先于头脑行动了起来,他将装着父亲换下来的衣服裤子的提包拿过来,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了床上。在去求Adam他们之前,他必须先替警察断案,证实那袋白色粉末真正的主人。

父亲那些穿过的衣服裤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这股难闻的味道冲进东勰的鼻腔却让他瞬间清醒了。他要怎样去替警察断案?证明那袋毒品是父亲的?然后再把这样一个人事不省的父亲上交出去?东勰的手脚安定下来,他回头去看特护病床上仍然被很多管子和线路连接在仪器上的父亲,那些闪着灯的仪器现在就是这个脆弱生命裸露在外的身体器官,这个脆弱的生命不能动弹,不再有为非作歹的能力,甚至丧失了讨论其生物属性是高等还是低等的必要,他现在只具备索取世间万物需求的最大公约数的资格,其全部的目的就仅仅剩下了活着。窗外的闪电忽明忽暗,不知是不是幻觉,东勰在闪电将病房点亮的一瞬间,看见的是病床上父亲一张濒死求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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