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热水泡身,喂了解毒丸,又将半夜被喊醒的医师叫到跟前将他脉象细细检查,最后得出沈嘉清并没有什么大碍的结果时,几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忙活完这些事,已经将近天亮,宅中所有人都一夜未睡,温浦长年纪大熬不住,先回房休息了。
温梨笙却睡不着,她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决定去找沈嘉清说会儿话。
出了房门从院子里往天上看,天色已经蒙蒙亮,朝阳似乎要从东方露头,空中的冷气相当凌冽,吹得她十分精神,没有一丝困意。
走到沈嘉清的门前需要经过窗子,她走近的时候才发现窗子在大开着,房中的景象一览无余,温梨笙看到了谢潇南,便一下将脚步停在窗边。
谢潇南将手中热乎的姜汤放在床榻边的桌上,看向床榻中坐着的沈嘉清。
他的脸色看起来好很多,许是身体的体温回暖,他面上也有了些许红润,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将脖子也围得结实,虚弱之态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沈嘉清,谢潇南清清冷冷的开口:在鬼门关走一遭,有何感想?
沈嘉清仰头看着他,将心中所想说出:我现在想的就是小师叔你太厉害了,竟然真的听到了我摇的铃声。
谢潇南轻笑了一下:若再来晚一步,这棺材便有可能要到后半夜才挖开,到时候打开棺材盖,也只能看到你窒息而亡的尸体。
沈嘉清道:所以我才从心底里敬服你厉害。
在棺材里的时候,想的最多的是什么?谢潇南问他。
沈嘉清其实有些不愿意回想,一旦想到棺材里的黑暗与寂静,他似乎又感受到当时的绝望害怕,那种无助的情绪仿佛一只巨手牢牢攥住了他的心。
但他的思绪还是慢慢往回走:我在想我爹娘,梨子还有温大人会不会因为我的死而难过,还想过小师叔的霜华剑法究竟练到什么地步了,也想了很多从前的事,总之有很多。
谢潇南听他说完,而后才缓缓道:不对,你想的最多的,应当是希望有人能打开这棺材盖,救你出来。
沈嘉清听闻一愣,继而很快点头:是。
这的确是他当时最为强烈的想法,不管想到了什么,总会将思绪绕回来,他甚至想象着下一刻就有人掀开棺材盖,但一次次的希望之后,面对的是一次次的失落和无尽的黑暗。
这种反复的情绪落差,才是导致他心理崩溃的主要原因,沈嘉清方才竟然忽略了。
谢潇南语气平静道:每一个身陷绝境的人,最强烈最直白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获救,没有例外,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这般幸运获救,更多的人会带着绝望痛苦死去。
沈嘉清神色怔然。
就听谢潇南又说:这世间有人生来权贵加身,有人生来若蝼蚁蜉蝣,浮生万千,庸碌无能者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但是你
他站在床榻边,侧身被床头的落地灯笼罩,暖色的光照在他眉眼上,衬得他郑重其事的眉眼中又有几分柔和,声音轻缓道:沈嘉清,你自幼习武,又天赋异禀,如今不过十来岁便已胜过世间九成之人,你身上有着很大的潜力,不该成为庸碌之众的其中之一,你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看得更远,成为更加耀眼夺目的人。
我?沈嘉清已经被他这番话说得愣住了,脑子转不动:我不适合做英雄
不是要你做英雄。谢潇南道:而是让你成为一个好人。
沈嘉清接不上话,目光怔怔的。
谢潇南将姜汤端起来,送到他面前,沈嘉清伸手接下,他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
沈嘉清低下眉眼,眸光落在手上这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上,久久的沉默着。
温梨笙靠在窗边的墙上仰着头往天上看,谢潇南走出来关上门的刹那,她扭头看去,朝阳初升的第一抹光横跨天际,在朦胧的光亮下,两人对视。
谢潇南抬步朝她走,走到了她面前时才说:冷不冷?
还没等她回答,他的手就同时探过来,找到了她半缩在袖子里的手握住,一片冰凉。
温梨笙没有说话,而是抬眼看他。
院中的灯被下人熄灭,谢潇南的背后是一片慢慢亮起来的天,微弱的光拢在他周身,因着逆着光衬得他眉眼有些看不清楚,腊月里的冬风拂面而过,卷起两人的长发。
在一片凛冽的寒意中,她找到了沈嘉清前世突然离开沂关郡的答案。
没有人会在意沈嘉清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日后会做什么样的事。
沈雪檀觉得他儿子自由就行,温梨笙觉得沈嘉清一直陪伴就好,温浦长觉得这混小子爱怎么样怎么样。
他自幼便是无忧无虑着长大,所以在一种无形的放任和溺爱中,沈嘉清这一把本应该无比锋利的剑,因太长时间没有打磨,而今刀刃已经钝得厉害,唯有谢潇南注意到了这把钝剑,卷起袖子开始打磨。
温梨笙觉得或许他今日的这番话,并不能让沈嘉清改变想法,但影响肯定是留下了,随着时间的流转而潜移默化,沈嘉清的刃会越磨越利。
最后他成为一柄锋利之剑,背上了行囊毅然决定离开沂关郡。
温梨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让沈嘉清有这种变化的人,会是谢潇南。
她从不知道这些事,若非重生回来,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可笑的是前世的她和沈嘉清对谢潇南抱有颇深的敌意。
温梨笙握紧他的手,涩声道:世子,你总是让我一再刮目相看。
谢潇南笑了,眉眼染上温眷之意,说道:天都要亮了,你惊慌一夜未休息,进去与他说两句就去睡觉,知道吗?
温梨笙点点头:好。
谢潇南松了手,捏了捏她的脸,而后转身离去,温梨笙看着他的背影到拐角处消失,收回了目光,走近沈嘉清的房中。
温梨笙见他盯着姜汤发愣,开口问道:怎么不喝?
沈嘉清抬头看她,然后小口喝起来: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这不是来关心一下小可怜嘛。温梨笙搬了个凳子坐下来:顺便听听你是怎么中招的。
沈嘉清提起这事就不大开心,唇线一抿,气道:那群阴险小人,就只敢在我吃的东西上下药,若非是我没有防备,又怎会让他们得逞?
温梨笙道:你这真是活该,怪不了别人。
沈嘉清哼了一声,而后道:不过我被他们抓走之后,其实醒过两次,第一次他们在争吵,有人说不该把我抓来,提到了风伶山庄,有人说世子抓了他们殿下,所以要用我当个下马威。
温梨笙道:那些人是诺楼国的来的,他们口中的殿下,就是两个月前在峡谷上的山林里,被捅成重伤又救回去的那个人,叫洛兰野,如今还在世子手中关押着。
沈嘉清说:我知道。
跟那些人争执不该抓你的人,是个女人对吧?
沈嘉清意外的看她一眼:是啊。
那女人就是之前火狐帮的帮主,阮海叶。温梨笙道:今日我与世子在北郊河坝的时候曾遇到过她,我现在怀疑这次相遇并非是偶然,是阮海叶特地找上门来的,你在棺材里摇的那个铃铛镯,就是原本戴在她手上的,应是她在封棺的时候故意留在其中,让你求救所用。
沈嘉清疑惑的皱眉:你怎么知道不是失手掉进去的?
温梨笙盯着他说:今日遇阮海叶相遇时,她临走前让我去看南郊的腊梅,特地说我若不去会后悔,我到了晚上才想起这句话,实际上南郊的腊梅根本没有开花,枝丫都是光秃秃的,阮海叶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暗示我,你被埋在了那里。
沈嘉清极为惊讶: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听他们的对话,她好像是与那些人是一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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