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低呼一声,抱住胸,她好像是在池子里睡着了,身上衣服是谁穿的?想到这里,她脸蛋顿时绯红那那那他岂不是把她看光了!
她先是想到自己会不会不够丰满,不够玲珑有致;转而就摸到心口的痕迹,微微沮丧:这样丑陋的痕迹,他大约也看见了吧
她下了床,想喝点水,坐在紫檀桌边时,意外发现桌上一叠熟宣,竟然写满了字。
那字迹龙飞凤舞,气势非凡,好看得紧,令她第一眼忽略了究竟写了什么脑子里却闪过一些零星记忆,又如烟花消逝。
礼者,所以正身也
小宛呆呆念着上面的字,有些字实在有些过于狂草,她认不得,并在腹诽,他若是去给大慈恩寺抄金经,菩萨肯定嫌弃。
他做什么突然写这个呢?小宛想不通。
四曲屏风里水声特别大,伴随有压抑的呼吸声,小宛听得小脸通红,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见笔墨未干,便也提笔抽出一张熟宣,开始默写金刚经。
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她对经书并不很通,只是全文背诵得比较熟练,方便她随时随地挣钱。
她默写了半天以后,响声渐息,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犹豫着犹豫着,他居然已经穿好衣裳出来了。
一刹那她抬头望向他,他也微微吃惊地望着她,一支烛在她面前燃烧着,映得她的双颊绯红,她在看着他,唇色艳丽,漆黑的发垂在身前背后,乌发如练如缎;点星眸里横波潋滟,似四月里的潺潺春水。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写字,背脊挺直,脖颈弧度宛若天鹅,执笔的姿势优雅端庄,仿佛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一样。
怎么不睡?
她朝他甜甜一笑:等你呀。
姬昼心中默念克制克制,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也随之低哑起来:不必等我的。睡吧。
小宛嘟了嘟嘴,却张开双臂:我要你抱我嘛。
他愣了愣,诧异之下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刚刚的努力好像又白费了。
他有力的臂膀轻而易举地就能抱起她,烛火暖风里,她似闻到有冷冽的松柏气息,令人想到,暮雨潇潇的寒秋深夜,松柏森森。
他想,她睡得很乖巧,压根不会乱动,安静阖着眼,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几乎叫人以为她已死去
死去?他的目光移向那扇窗,不知怎么会想到死去。她会死去么?
他不知。
是夜,飘雪纷纷扬扬,他彻夜没有合眼,思绪纷繁一如这飘雪。
次日小宛本打算睡个懒觉,但是到点就醒了,醒来照例要伸伸懒腰踢踢腿,她腿刚伸一半就猛然想起好像不是她一个人睡来着。
但腿又伸了一半,没有预想中踢到人,她这才揉了揉眼睛翻身看了看,床侧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在。
小宛泄气地想,姬昼也未免太自律了。
而且昨夜她的暗示那样明显,他也不为所动,她实在要去想,他是不是不行。
啊,那就情有可原了所以晋王陛下二十四岁都不纳姬妾不成婚无子嗣,难道是他不行?
小宛唏嘘了一下,长得那么好看,真是可惜。
不过他一大早去哪里了呢?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才回来,小宛从桌边跳起来,笑靥如花:你回来啦!
接着她欣喜叫道:雪砂膏!转而心疼起来:好贵的
被他轻轻敲了一下额头:你夫君还买不起几瓶雪砂膏了?把手给我。
谢岸到了九霄楼中时,已是戌时二刻。
白衣青年偕同那小娘子已等候在三楼厢房,临窗可见暮雪纷纷。
谢岸朝他们拱了拱手,笑道:真是抱歉,来迟片刻,二位久等了。
姬昼淡淡一笑:谢公子不必客气。
小宛正要自发给谢岸斟酒,被姬昼轻轻按住,且轻飘飘一眼飞来,她瑟瑟了一下,又将手缩了回去。
制图
姬昼向着谢岸作了个请的姿势,端的是优雅好看,小宛的注意力迅速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所吸引,怎么能有人的手这样好看?
摇曳的烛光下,那只手与深沉的紫檀梅花矮几相交映,便尤其显得修明如玉。
她和谢岸忽然在冥冥之中产生了同样的感慨:这双手若是不去握剑,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她转而又想到,其实握笔也是一样的;她支着腮,想,昨夜里他在案前默下那些铁钩银画的字迹时,一定也端直如松、雅致如鹤。
谢岸很恣意地掀袍在对面席坐,矮几上备好一套青花瓷酒具,姬昼挽袖亲自替谢岸斟了一盏酒。
谢岸的目光逡巡了一番,挑起眉来:多谢。
姬昼的唇边勾着些许笑意:是在下有求于人。
谢岸端了酒盏饮下一口,唇色因沾上酒液而略显潋滟起来,他道:在下便也不多话了他又将杯子放在小几上,发出磕碰的微响,把还在发呆看着姬昼的手的小宛给惊得如梦初醒,她立即坐得直起来,装作好奇的模样。
谢岸将小几上的酒具移到了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折了几折的布帛,摊开来,布帛看似小巧,摊开来后竟布满了小几,这么大。
小宛伸长脖子去看,发出赞叹:好细致的功夫。
这上面有正面图、立面图、侧面图,还有不同地方的截面图,构造之繁杂令人眼花缭乱。
谢岸闻声,勾了勾嘴角,很是得意,毕竟他这图不仅有父辈传下来的,还有他自己改良的,每一处尺寸都十分精细。
他们打铁的也很讲究细致的好不好。
这便是恨隐的图纸了。谢岸轻轻一笑,说:虽是不传之秘,但既然二位一掷万金,在下想怎么也要满足娘子一饱眼福才好,这样,在下便以一炷香为限
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那么要使剑做到既强又险,把握好其长短、宽度、刃宽,则极其重要。
小宛从左上角一路看到右下角,不时发出轻轻的哇,有些地方连弧度、转角角度、弧长都格外的细致,小宛此前还一直以为打铁就是使劲锤铁呢。
但是她发现身旁的姬昼却一直没有言语。
她悄悄抬起眼去看他,但见他的眉峰紧蹙,一双眼紧紧盯着这卷构造图纸,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沁出,像在极用力地做着什么。
小宛心想,他到底是为着什么出这么大的力气;还是说这房间实在太热了?
小宛认为可能是房间太热了,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热死了。
一炷香实在是烧得很慢,小宛虽然已经很努力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去看那图纸,但是图纸又有什么好看的?一堆尺寸和那些图形的组合,还不如让她多看几眼恨隐剑本身。
她百无聊赖地放空目光,虚无地看着离她最近的左下角的那个剖面图。
一炷香已行将烧尽。小宛很贴心地抽出手绢轻轻拭去了姬昼额角的汗珠。
谢岸从房间别的角落欣赏完名家字画后负着手又转悠回来了,笑盈盈地望着还在仔细盯着图纸的姬昼,说:一炷香到了。
姬昼将那布帛仔细折起来,递还给了谢岸,面上仍然是朗月清风般的神色:谢公子果真巧夺天工,在下钦佩。
小宛也立即附和说:是啊是啊,谢公子真的太厉害了,这样精巧的图纸,不知道得画多久呢!难怪人说慢工出细活
谢岸微微一笑,说:名剑配美人,恨隐能得主如卿,才不枉它出世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