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办公室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大家心不在焉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不时有人小心瞅一眼靠窗位置脸色发白的章其安。
看来风声已经很快传了过来。
章其安是个四十多岁上下的清瘦男同志,穿着一身洗得发白,领口破损的劳动装,里头的衬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
看着就是个老老实实,普普通通的人。
宋幼湘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大家齐齐看过来。
犹如惊弓之鸟的章其安更是紧张得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更加苍白,还有冷汗流下来,公安来了吗?
你是章其安同志?宋幼湘看向他,语气温和,来我办公室一趟。
大家同情的目光齐齐转向章其安。
厂里还是给章其安留面子的,没有让公安到办公室来直接带走他。
章其安惶惶不安地跟着出来,因为太过紧张,还把桌上的东西都撞了下来,散落了一地。
老章,我来帮你捡,你赶紧去看看情况吧,好好说说你的难处。旁边的同事不理解章其安想拖时间的鸵鸟心态,赶忙伸出援手。
章其安木然地点了点头,抹了把汗,几近同手同脚地出门。
到了宋幼湘办公室,章其安站在楼梯间半点不敢迈出那一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头脑一时间控制不住四肢,还差点在楼梯间摔一跤。
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进来吧。廖秘书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准备出门去催,就僵站在门口的人。
好好,进来。章其安抹了把汗。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宋幼湘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其他人,章其安茫然四顾,来抓他的公安呢?
章工程师,坐下吧。宋幼湘示意章其安坐,他茫然地过去坐下。
虽然没有公安,但整个人还是不敢放松。
宋幼湘果然问起他给民营农机厂画图的事,章其安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交待情况。
这事是去年发生的事。
农机厂的负责人是他拐了十八道弯的亲戚,前年在公社搞了个小厂子,因为种种原因,效益一直上不去,想方设法找到了他。
至于他呢,家里负担实在是重,正好赶上他父亲给别人上梁摔断腿,急缺钱用,而且那会厂里的情况不好,眼见着工资要发不出来,对方承诺会给他一点跑腿费。
他没有办法,鬼迷心窍之下,就去帮了个小忙。
我没敢拿他多少钱,就拿了一百六十块钱,钱全交到医院里了。章其安说着话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领导,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我
他当时心里也怕得很,但最后他替农机厂解决了生产设计问题,农机厂给他的钱也解了他当时的燃眉之急。
去年的事了,他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哪里知道现在还会翻出来,新闻上已经有同类事件被抓去坐牢的例子,他是真的害怕啊。
早知道世上哪有什么早知道。
要是当时他不去干这私活,他躺在医院里的老父亲,就要失去一条腿了。
就那一次,后面他们再请我,我再也没敢去了,真的就那一次。章其安痛哭出声。
宋幼湘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先溃不成军了,宋幼湘叹了口气,先等着他哭完。
好在章其安也没哭太久,很快控制住情绪,让您见笑了。
小廖,你先带章工程师去洗个脸。宋幼湘没放在心上,等章其安洗完脸,情绪稳定地坐下,宋幼湘才继续问,那家农机厂有没有挂靠关系。
现在大部分民营企业,都会想办法挂靠在社队或者街道,如果有这层关系,会比较好处理一些。
章其安摇了摇头,他去了就是找问题出图纸,压根没关注别的,这事他不知道。
那就只能找农机厂那边了解情况了。
宋幼湘皱眉头思索的时候,黄科长不顾重重阻挠,带着人冲进宋幼湘的办公室,宋厂长,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要包庇章其安吗?
老黄!谭厂长几人一直拦着,硬是没有拦得住。
随着几个领导一起过来的,还有办公楼其他科室的同志,大家聚在窗边门口,关注着里头的情况。
宋幼湘站起来,看向黄科长,我不过是在了解情况,不知道黄科长所说的包庇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做错了?还是说,是不分青红皂白把人交到公安,还是像黄科长一样,发现问题不经过厂里研究,直接向公安告发,才是正确的做法。
没有想到,宋幼湘会直接戳破这一层。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通过眼神和表情交流心里的震惊,就是谭厂长几人,听到这话后,也都无奈叹气。
你!要不是有人拉着,黄科长那手指,就该直接指到宋幼湘的脸上了。
宋幼湘脸色沉下来,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保护厂职工是包庇行为的话,我今天还就包庇定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
宋幼湘和黄科长起冲突,最为难的是谭厂长。
谭厂长两边做工作,但两边都说不通。
宋幼湘倒是很平静,根本就没把黄科长放心上,只专心解决章其安的事。
黄科长那里就不行了,整一炸药桶,一提宋幼湘就暴跳如雷。
她厉害,她爱护职工,我就万恶不赦了是吗?黄科长在办公室里来回走,整个人处在随时要爆发的状态。
老谭你说说,我做错了吗?他章其安就是犯罪了!他是拿国家花大精力培养的技术在资敌!厂里月月开会,政治学习不停,章其安是明知故犯!
皮鞋哒哒地来回敲打着地面,黄科长嗓门大得震天响,谭厂长脑袋里嗡嗡作响。
章其安毕竟是厂里的老职工,老工程师了,他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谭厂长劝黄科长,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惜,说得再多,也不过是鸡同鸭讲。
黄科长非但听不进去劝,还打算写材料,继续向上反映问题,包括宋幼湘的包庇行为。
京市派下来的了不起!以为自己很厉害?独断专横!一点不把我们这些老人看在眼里。黄科长一肚子苦正好没处说。
黄科长看不到宋幼湘的努力和付出。
他只看得到宋幼湘会议上为了实现自己的想法,跟他们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她不是要申请调离吗?让她调,器械厂没了她难道真就不能活了!黄科长冷哼。
谭厂长听到这里,终于出声打断他,你知道给我们担保借款的人是谁吗?
黄科长当然知道,当时合同他们每一个人都经手仔细看过的。
给他们担保的人,一个姓徐,另一个就是宋幼湘。
以当时器械厂的情况,钟信公司能贷款给他们,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经过多次协定,最终确定是分阶段放款。
如果三年内,效益达到预期,钟信公司将会在原定数额的基础上,增加数额。
宋幼湘是拿自己的个人信用,在为器械厂担保,根据合同补充协议,其中一条,如果宋幼湘在五年内离职,钟信公司会重新对器械厂进行评估。
如果宋幼湘申请调离,她可能会有更好的去处,但器械厂绝对损失惨重。
分阶段拨款的巨额贷款是一方面,另外就是试点工程,宋幼湘能带着放权来,自然也能带着放权去别的单位。
最重要的是,宋幼湘这才来多久,她手里还有没有什么底牌,他们都不知道。
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谭厂长摆了摆手,见黄科长沉默下来,开始好好跟他谈章其安的事。
如果一定要论对错,章其安肯定是错的。
黄科长发现这个情况,向上级反映,也说不出什么大错来。
但作为领导,在这样一件社会上颇有争论,却没有准确定论的事情上,去举报一个厂职工,多少有失风度。
这件事我的态度放在这里,章其安这件事,必须拿出来严肃处理,以儆效尤!黄科长油盐不进。
他在宋幼湘那里跟他吵得那么厉害,现在姓谭的劝劝他就松口了,他的面子往哪里放?
都是厂领导,宋幼湘来头大,职位也比他高,但他好歹是厂里的老人,这东风压倒西风,要是低了头,以后还能有他说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