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盛夏,很是炎热,被热汤包裹的馄饨,始终维持着刚出锅的温度。
奈何宋予慈心急,用汤匙舀起个馄饨,小心翼翼试了试,差点没被里面的汤汁烫了嘴。
于是,一面细细地对着馄饨吹气,一面小口小口的咬食着。
沈沛坐在对面,看着那汤气升腾着,熏入她眸子里,将那两池寒冰催动,幻化出薄薄水汽。
那模样,实在太像当年眼中含泪,却分外认真学笛的孩童了。
本不想打扰,可实在被此情此景感染,禁不住,沈沛暖声问道:好吃么?
宋予慈一愣,并非为了这句话,而是沈沛此刻的语气。全然不像是对她说的,更像是
对自己的女儿?
在她印象里,会用这样口吻问她的,只有爹爹,而爹爹走了这些年,她便再未听过这样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语气。
宋予慈有些惶惑,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了,蓦地抬头望向他,想一探究竟,谁知,却发生了更让她不解的事情!
就在沈沛看清她眸中情绪的瞬间,伸过一只手来,将她不小心散落的一缕鬓发,捋到她的耳后。
宋予慈:??!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男人和男人之间,都这么动手动脚的?!
沈沛这石破天惊的举动,别说是宋予慈满心问号,就连馄饨摊里其他食客,也都目瞪口呆了。
其实,打一开始,沈沛二人进摊子,那些人便一个个留了神。
毕竟在这陵山郡,英国公的世子,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可何人见过他吃路边摊?
而与他一道的,那瘦瘦小小的公子,又是何人?为何从未见过?
市井凡人,最不缺的,就是一颗好奇窥探的心。
于是,时不时,偷偷打量着他们这桌的动向。
所以,看到了世子爷亲自涮洗勺筷,又看到了他冷俊严肃的面容上,浮现难得的温存,更看到了他眸色深深,里面满盈的笑意
食客们已觉看到了太阳打西边出来,谁成想,竟还有更厉害的!
啧啧啧!
众人皆感慨:这样暧昧不明的举动,是我等不付银钱就能看得么?
而被围观的沈世子,却似乎并未觉得不妥,淡定地收回手,不着痕迹地退回安全距离,对着宋予慈笑了笑。
公子鬓发乱了,险些落进汤里,来不及说,若是唐突了,还请公子见谅。
宋予慈:???
一顿简单的宵夜,吃出千回百转的滋味,宋予慈早没了忆旧的心情,草草吃完剩下的馄饨,便闷不吭声地走回车里。
沈沛跟着她,也不再言语,既没有进一步表示,也不多做解释。
他想,今日就先到这里。
重来一世,他不打算再在推拉猜疑中消磨,而是一步步,将她赢回身边,也将自己送进她心里。
只许前进,不得后退。
又是先去客栈换了装,回到江府,已入亥时。
寻常日子,江府女眷们早已入睡,可今夜,后宅还一片灯火通明。
娘子呀,您可总算回来了。
金婵急急迎上来,满脸写着焦虑。
怎么了?
宋予慈不紧不慢地问道,心里却速速揣测着几种可能性。
第13章后宅
后宅不宁,无外乎那几档子事儿。
婆母儿媳、姑嫂妯娌、夫人姨娘、嫡女庶女
宋予慈自家简单和睦,没有这乌糟糟的是非,可没少听她那些手帕姐妹八卦。
加之,她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嗜好爱看话本。
什么宫斗、宅斗、权谋斗,来者不拒,一一涉猎。
有次,被她娘亲发现,嗔她看浑书,要将她好不容易攒下的书册全烧了。
宋予慈情急之下,胡乱扯道:世间险恶,我看这些书是为了长心眼,免得被旁人欺负!
听了这话,她娘亲先是一愣,不过一瞬,便知她是在鬼扯,却被她一本正经护食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
过了好半晌,才把她揽在怀里,半哄半认真道:我家自自,一生顺遂,何须长这劳什子?
那时,她们都没预料到,世事无常,原该一生顺遂的娇小姐,沦落到父母双亡、夫君退婚的地步。
而当年从话本里明白的道理,今日也派上了用场。
仔细梳理一圈她这舅舅家的后宅关系,其实并不复杂。
舅舅虽是庶出,到底继承了外祖父的情种心性,除了严氏这位正室,只有一房姨娘。
而这位卫姨娘,还是严氏婚后数年未生养后,亲自送到舅舅榻上的陪嫁丫鬟。
谁知,这姨娘的肚皮很是争气,不过一两次,就有了,只可惜,未能一举得男,生了个女儿,取名江玳。
不过,这庶女生下来,倒给江府招来了孩子气,久无消息的严氏,却接连生下一儿一女,喜得江公爷直觉人生圆满。
嫡子起名江琮,嫡女起名江瑶,金娇玉贵地养着,好在严氏有成算,对一双儿女管束有嘉。
所以,当宋予慈见到这一对表弟妹时,二人皆是有礼有节的大家子嗣,脾性很是讨喜。
当下后宅起火,莫不是卫姨娘母女作了妖?
说起那对母女,宋予慈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来的那日,严氏带着表弟妹相迎,她们站在一旁,莫名有些格格不入。
后来,宋予慈每次去看望严氏,都能碰见卫姨娘,她总是眉眼含笑,恭顺有加,伺候在严氏身旁,一如还是当年身份。
不知是不是话本看多了,宋予慈总觉得,这样不动声色的小人物,往往并没有看起来那般简单。
可她一个外人,并不好插手江家宅事,更何况,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臆测。
而今日,若真是卫姨娘捣鬼,她定不会放过机会,让严氏趁机处理掉这隐藏的危机。
谁知,从金婵嘴里得知了真相,竟是严氏母女起了争执。
宋予慈:
为何争执?
宋予慈想起江瑶乖巧懂事的模样,连她都想娇宠着,究竟为了何事,会与严氏起冲突?
奴也不清楚,只知道舅夫人气极,勒令表娘子面壁思过。
可表娘子也不知怎的,横了一颗心,与舅夫人置气,这会儿正在闺楼闹着呢
宋予慈揉揉额,心想:没看出来,江瑶这丫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过,倒更合她的脾气了!
于是,也不做多想,带着金婵便往严氏院里去,想替她这位表妹妹说说情。
宋予慈居住的闲梧居,是整个公府风景最好的居所。
地处花园一隅,又僻静,景色又好,只是去往别的院落,要横穿过整个花园。
此时黑灯瞎火,宋予慈与金婵打着灯,正要穿过假山,却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
王姐姐,你等等我!
你来干嘛?
嗨,还不是为了咱们那位小祖宗!她再这样闹下去,夫人会不会回心转意一说,先把自己作践坏了,我去看看小厨房可还有枣儿泥糕,她最爱吃了
说起来,也怨不得娘子,这千花会娘子盼了好几年,终于畔得及笄了,今年去不成,还得再等一年。
是啊,也不知夫人怎么想的,非要带表娘子去,竟把外甥女看得比亲闺女还重。
嘘!快小声点,夫人也是咱们胡乱白话的?
哎,我是心疼娘子,闹了一日了,饭也不吃,眼睛都哭肿了
行了,还是快去弄些枣儿泥糕,没准儿娘子肯吃呢。
假山外,脚步渐渐远去,花园里又归于了平静,宋予慈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回走。
真没想到,这出风波,竟是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