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听了,应了喏,便急忙转身去找里长,沈沛又亲自去视察了一圈,才找到在屋后盘弄茶苗的宋予慈。
要与茶农谈茶园收并之事?
听明沈沛寻她的来意,宋予慈放下手里的茶苗,拍了拍手上的细尘,站起身,看着沈沛。
嗯,此事关系茶农民生,不可凭心而断,我想请公子坐镇,既能帮着判断茶农诉求真伪,也能从培茶制茶上,给茶农些宽慰。
听了沈沛的解释,宋予慈默了一晌,便应了下来。
不得不说,沈沛的顾虑确实周全,有她从中斡旋的话,双方谁都糊弄不了谁,更能达成协定。
见宋予慈点了头,沈沛便带着她,来到了茶园议堂,里面乌压压,已站满了人。
沈沛打眼一扫,便微微侧身,把宋予慈护在身形之下,带到了主宾位上。
站在一旁的里长,赶忙带着堂下人,给沈沛行了礼,又开口介绍起来。
世子您看,我们这个里,共有二十几户人家,每家每户都派了个人过来。
沈沛点点头,招呼手下,搬来些条凳,让这些茶农都落了座。
各位应都有所耳闻,郡府要将正片东山茶园,收并到一处,用来种黄金茶。
我这次来,是想听听诸位的意思,可有何疑虑,或者,要求。
宋予慈坐在一旁,听着沈沛这有礼有度的话,心里不免感慨
这矜贵权臣,果真字字都透着度量。
先不容置喙地说了茶园要被收并的决议,又开了个口子,允许众人提出所需所求,强令之下,又不至把人逼上思路,算得上软硬兼施的好手段了。
沈沛发了话,底下众人先是一阵噤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想当那个出头的。
茶农这样的反应,倒似在沈沛的预料之中,只见他不疾不徐地坐回了主位上,一面喝着茶,一面拿眼从那些茶农身上扫过,将他们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诸位若是有什么念想,不妨直说,不然,过了今日,恐怕想说就难了。
沈沛的话,不轻不重,语气却在威仪中,带上了些许慈软,不似高高在上的官长,倒有些像悉心垂问学子的教书先生。
这样循循善诱的口吻,像极了沈沛几次与她交心时样子,听得宋予慈正入神,就见沈沛眼波一转,看向了她。
诸位,为了替诸位解忧答疑,今日,还特意请来了茶山圣手。
茶山公子的盛名,无需我再多言了。
所以,不仅是地的事,种茶制茶的疑问,也尽可以问。
沈沛说罢,便转过头,又看向里长。
不如,李山里先开个头?
骤然被问,里长却似乎并不意外,轻咳了两声,便代表茶农,问了几个实在的问题,主要是之后茶田分利,以及酬劳计算之事。
沈沛很有耐性,一一解答了里长的疑问,并且,还补充了几句,算是把钱的事说明白了。
沈沛解释清楚了最根本的利益问题,茶农们心中有了底,加之沈沛这般平易的态度,也让他们放宽了心,便渐渐有人提问。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四,之后,问题越来越多,越问越细,而沈沛,都耐着性子一一解答。
终于,在回复了二三十个问题后,茶农们心满意足,对于收并茶园的事,再无异议。
沈沛见时候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正要让众人散堂,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
官府要抢俺们的地,还要俺们当劳工!兄弟们,咱可不能任人摆布!
对!官府把俺们不当人,要把从俺太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地收回去,俺们可不能就这么答应了!
是啊是啊!还要把俺们田里的茶树全掘了,种上什么黄金茶,谁知道能不能成?要是不成,难道要俺们喝西北风吗?!
对对对,兄弟们,咱们可要好好闹一闹,不然,官府就当咱们是傻子呢!
听到这通喧闹,议堂里的众人纷纷探身往外看,就见一群茶农打扮的大汉,气势汹汹涌到了门口。
哎呀,这,这,这真是胡闹
老里长听着这动静吓破了半边胆,赶忙伸长了脖子去瞧,究竟是什么人发了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虚着眼瞅了半天,才发现不对劲。
世子爷,这帮人,可不是我们里的,见都没见过,或许是山北面茶园的
沈沛没说话,下巴一扬,站在一旁的玉竹便立即下了口令,一队手持利剑的府卫不知从哪冒出来。
门外的众人,显然没料到,四周竟然有伏兵,当即阵势大乱,逃地逃,叫地叫,乱做一锅粥。
而郡府的府卫兵贵神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那几十个闹事者绑住,送进了议堂。
之前坐着看热闹的茶农们纷纷起身,腾出地方来,给这帮闹事者一个跪着等罚的地方。
郎君,跑了一个领头的。
玉竹清点了人数,跟沈沛汇报,沈沛似乎并不意外,点点头,便站起身,走到刚才出言不逊的几人身旁,俯下身,直直盯着那几人,一双冷眸,似埋伏着兵甲的寒潭,仿佛随时会从中迸射出索人性命的利箭。
第36章手段
若是我没听错的话,刚才,是你说,官府要夺走,你太爷爷留下的茶田?
是,是啊!你们这帮当官的,不顾俺们老百姓的死活,说风就是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面对这被抓了还梗着脖子嘴硬的暴徒,沈沛倒似并不生气,冰冷的脸上,陡然挂上一抹笑意。
你今年,贵庚?
沈沛盯着那人的眼睛。
三十,有了么?
你,你问这干嘛?
大炎男子,十八方可完婚,就按你太爷、你爷、你爹都是十八岁完婚,一完婚就有了你,你太爷今年若是尚在,该近九十了吧。
那他什么时候置办的这块田地呢?总不至于,等到你爷爷都娶妻生子了才置办吧。
这样算来,照你的意思,这片你家世代传承的茶田,少说也有个六十几年的光景了?
对,对啊!
这不瞎扯么?
还不等沈沛驳斥,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茶农里,便有年纪大的出来反驳。
东山这片茶园,是三十年前,黄金茶灭迹之后,才被一点点垦荒恳出来的,怎么可能有六十几年?
沈沛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暴徒,面上再无一丝笑意。
听到了吗?说吧,谁指使你们来的?
上一世,他便想要问这个问题,可惜,当初对这一起□□毫无防备,未带足兵力,让这帮人逃去了大半,剩下的,则被他们躲在暗处的同伙,乱箭射死,以至于,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这一回,沈沛早早布下天罗地网,不信查不出东西来。
什么指使?俺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茶农,没人指使,都是一道来讨说法的!
谁知,这人竟然还依旧嘴硬,就算被压跪在地上,还东瞟西瞟,伺机想逃。
宋予慈站在人群中,看那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还很为沈沛捏把汗,不知他该如何处置。
按理说,这等暴民,胆敢如此忤逆官长,若是放在其他任何境况下,早就一通乱棍,不死也弄个残废。
可当下,本就是来收服民心的,若是当众惩戒太多,恐怕会让真正的茶农兔死狐悲,难免生了离心。
细想之,这起□□背后之人的用意,可真是阴损。
所以,沈沛迟迟不动,宋予慈当他还在举棋不定,却突然见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卫立即飞起一脚,就把那人踹翻在地。
啊啊啊!当官的要杀俺们平头老百姓啦!乡亲们,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不然,俺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啊!
平头老百姓?
沈沛走了过去,抓起那人的手,狠一握,只听嘎嘣一声,随着那人一声尖叫,他那只本来还死攥的手,便像是面饼子一样,软榻榻地松开了。
什么老百姓的手,会生出这样的茧子?
听沈沛一说,围观的众人便都垫着脚,探头往那人手上瞧,就看到了那只手掌上布满绝非务农能磨出的褐色深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