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机械音被一声短促的滴打断,短暂的杂音过后,秦殊的声音响起来。
抱歉,他懒得拿手机,猫似的低下身去用耳朵贴屏幕,就听见对方语气温柔地同他道歉,花了些时间找能打电话的地方。
他才察觉秦殊的话音有些低,带着轻而空泛的回声,似乎是在楼梯间里。
嗯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拨通了电话才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哼了个语气词又没了下文,等秦殊先开口。
第二句话是意料之中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吸了吸鼻子,睁着眼说瞎话,猜秦殊接下来要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吃药,就先发制人地开口骗人,刚吃完晚饭,这里的菜太咸了,喝了好多水晚上没什么安排,我打算先睡一会儿。
嗯,好好休息。
距离太远,关心的言辞说太多遍也显得苍白。
于是空气又短暂地安静下来。
林芜用脸颊贴着有点儿发烫的屏幕,觉得有些新奇原来异地恋煲电话粥是这样的感觉,明明两厢无话,却又能从彼此的呼吸声中汲取安全感,思绪也逐渐放空,像黄昏时候一片被阳光晒得融化、渐渐流淌开去的云。
哥,这句话是随着黄昏溢出来的,他心底潮涨的万分之一,我想你了。
鼻音浓重,语气有些黏,是一片毛茸茸的云。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才轻轻笑起来,在开口时声音都温柔许多,又带上些许合乎年龄的生涩或是某种浅淡的、被掩藏周全的不好意思。
嗯,我也是。
很想你。
第89章琐碎交换
一个电话从天亮打到天黑,回想起来也没说多少有意义的话最有意义的大概是那段关于童话效应的冷门知识,说人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会影响到长大后的择偶观,与童话相似的桥段带来熟悉感,让人怀着高标准的理想坠入爱河,新鲜感则来自于儿时童话里没有的概念。
没什么科学根据,说到底还是取决于遇见的人。
听完这段话之后林芜伸了个小小的懒腰,用那种有点儿黏糊的语气说,其实我记不清童话故事的内容了,更喜欢给我念故事的人。
此外的时间有一半是安静的,感冒的人喉咙痛,提不起精神说话,却又不肯挂断,原本只打算打十分钟的电话就不知不觉拖成两个小时。
秦殊大概是察觉他困了,渐渐地也不再开口吵他。
哥林芜陷在枕头里,声音一点一点低下来,尾音拖得长而柔软,像不自知的撒娇,困了
那就先睡一会儿吧。秦殊顿了顿,又语气平常地补上一句,用不用给你念睡前故事?
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把他当生了病还需要人哄着入睡的小孩子。
林芜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眼睛已经闭上了,又顺着他的话迷迷糊糊地想起小时候,某个冬天的夜里,恒温在二十七度的空调暖风徐徐而落,给回忆也镀上一层熨帖人心的温暖。
他陷在柔软的羽绒被里,嫌热,又伸出一只手去抓秦殊的袖口。
秦殊就坐在他床边,面前摊着一本童话书,偶尔低头看一眼,又抬起头,娓娓讲给他听。
他对故事本身的确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时候的秦殊还没变声,嗓音清清脆脆,带着一点儿孩童独有的甜,语调却早早变得成熟,是滴水不漏的温和。
算温柔吗,好像也不算,但却是仅他可见的。
于是臆想中孩童的声线渐渐变得飘忽起来,忽高忽低,偶尔又掺进成年人清朗又温柔的字句,让他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
快要陷进梦里的时候,他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儿理智问,睡醒之后电话还会挂着吗。
问题是无意识的,过了几秒他才理解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就短暂地找回些许清醒,有些无奈地调侃自己,想这算什么小朋友见不到面就要一刻不停打电话的戏码,也太幼稚了些。
可他一边嘲笑自己的幼稚行径,一边又自顾自找好了借口是怕王晗趁他睡着再干些什么,以防万一嘛,不能算完全没有意义。
这个看起来还算合情合理的借口让他松了口气,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片刻的清明也消散在昏沉梦里。
会的。梦开始的时候他听见秦殊说,睡吧,晚安。
之后的几天顺利也不顺利。
不顺利在拜那通电话所赐,抵达酒店的当晚林芜睡得格外踏实,原本他只打算靠在床头补几个小时的觉,等饿醒了再自然醒来吃饭。
结果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十三分,电话还没挂断,听起来开了静音,大概是秦殊怕吵到他。
他迷迷糊糊地开心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昨晚自己忘了洗漱,也忘了关窗。
于是感冒理所应当地加重了,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眩晕,膝盖毫无征兆地一软,撑着门把才险险没有摔倒。
顺利在于他是个挺稳定的人,生理上再难受也不会太影响心情,更不影响他换一身煞有介事的正装、自然又熟稔地走进交际场,而不让其他人看出他金玉表象下烧到三十八度的内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分功能是跟秦殊学的。
布展忙了一整天,之后两天又要接待来客,聊什么全看临场发挥。
所幸诚如他母亲所言,来的客人他认识大半,有些是一起学过画的同龄人,也有长辈,小时候还抱过他。
于是寒暄与学术交流之后,话题又不免转到他的私生活上。
王晗在那边向一小撮人介绍自己的画,用词专业,情绪激昂。
而他被一个小学时候带他做过一个暑假石雕的白胡子老头拉到墙角,聊大学生活好不好玩,有没有找女朋友
很有趣的场景,让他想到过年串亲戚尽管他家没有这种传统,除夕夜对他而言大多是去秦殊家蹭一顿年夜饭,秦父秦母为人都含蓄,也不会拉着他聊家常。
另一种意义上的顺利在于那几天王晗没怎么骚扰他,被拒绝过一次后也识趣不再强邀他去饭局。
除了半夜回来有时会吵到他,身上的酒味不太好闻,也还算井水不犯河水。
但连日的疲惫和重感冒叠在一起,滋味还是不好受。
他若无其事的假象只能维持到刷开酒店房门的那一刻,之后洗澡吃饭吃药全凭本能,常常是神智不清地应付一通,回过神来人已经躺在床上,又被接踵而至的困意拽进梦里。
他还是会想秦殊,偶尔想起那段围绕如果他不喜欢上秦殊、不要求秦殊来爱他,对彼此而言会不会更好展开的悖论。
却又懒得深思,就放任那团毛茸茸的问题占据心底一角,像只不知什么时候在沉睡、什么时候又会突然醒来的猫,形状不定地流来流去,偶尔伸个懒腰,又宣扬存在感似的喵喵两声。
生物钟古怪,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单纯地想念秦殊,猜对方那个时间点在做什么,然后发条消息或是打个电话过去验证猜想,再自然而然地聊一段时间,等到他不得不动身去画展,或是秦殊快要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