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的门楣上挂着松江棉布门帘。
云喜在里间替正熙帝换上酱色湖绸外袍。
正熙帝说:还是戴那顶佛头青翼善冠。
张总管已经差人去拿了。云喜说着,又拿起梳子理了理正熙帝的鬓发。
正熙帝握上云喜的手,把他往怀里带。
陛下!云喜轻呼,还在日中呢。
哦?那合夜就可以了。正熙帝笑着在云喜的脖颈上嘬出一抹红痕。
云喜羞得脸颊绯红,忙往外走去,说道:奴才去看看陛下的翼善冠来了没。
他撩起帘子,正对上站在外面捧着冀善冠的歇雨。云喜一下子变了脸色,讪讪地往外走。
一直走回司礼监值房,远远看见一个着青衣的小火者站在那儿,像是在等人。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往日一同在司设监当差的云寿。
云寿凑上来笑着说:云哥,恭喜高升啊!
你怎么来了?云喜问着,请他到屋里去坐。
自从你离开司设监以后,有阵子没见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云喜转到锦绣屏风后面,拿了手巾把子坐在杌凳上擦脸,云寿站在他身后瞥见他脖子上的那抹红痕。
司设监一切还好吧?云喜边擦脸边问。
啊!云喜一惊,回过神来,恍惚地说:我也不太清楚,你走后不久,我就去御马监当差了。
嗯。云喜放下手巾,说,御马监的差使不错,好好干,有奔头。
正说着,福禄急匆匆地走进来,嚷嚷着:云喜猛然看见屋里有人,便住了口。
云喜看了看福禄,又扭过脸来看云寿。
云寿说道:云哥,我就先走了。
福禄望着云寿走出去,连坐都不坐,走到云喜跟前低声说:刚刚万岁爷下旨,封歇雨作贵人。
云喜腾地一下站起来,手里的手巾没攥住,落在地上沾了灰。
第十八章
当真吗?锦嫔按着黄花梨木官帽椅的扶手问道。
曹照弯着腰回道:千真万确,奴才手下有个火者与云喜相熟,他亲眼看见云喜的脖子上有痕迹,想这禁城中除了万万人之上的那一位,还有谁敢这样恣意妄为。
锦嫔低着头沉吟不语。
有宫女进来禀告:娘娘,刚才圣上下旨,封端凝殿宫女歇雨为宁贵人。
锦嫔听了,挥手让那宫女退下。
曹照疑惑地问:这莫不是奴才想错了。
锦嫔从官帽椅上站起来说:咱们这个万岁爷,向来天威难测,喜怒不形于面。他说看中谁,不一定真的是看中,他要捧着谁,不一定真的是捧着。这个宁贵人就是拉出来给咱们看的!
锦嫔看着手指头上的护甲,接着说:花无百日红,陛下要封贵人,与本宫也无甚关系,不过本宫倒是乐意坐山观虎斗的。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得去给景妃姐姐提个醒儿,让她明白真正的敌人是谁。
*
堆秀山的小径曲曲折折,云喜要下去,歇雨要上来。两个人一高一低地面对面站着。
云喜穿着坐蟒补子红曳撒,歇雨戴着双凤冠。云喜打躬行礼道:贵人吉祥。
歇雨擦着云喜的肩膀继续往上走,说道:我有话同你说。
云喜抬头望见山脚下站着几个宫女太监,宁贵人把侍从都留在了堆秀山下,倒像是专门来堵他的。
云喜无奈只好返回去。歇雨在山顶的石栏旁站定,说:怪不得贵人们都喜欢在重阳来堆秀山登高望远,这景色确实美。
云喜依旧恭敬地说: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歇雨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叹道:我知道,走到这一步,你我之间终究是生份了。
鱼玄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歇雨转过身来说:既然我得不到有情郎,总得让我得到无价宝吧。
云喜面色毫无波澜,只说道:若娘娘无别的吩咐,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宁贵人望着远处的亭台,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以为我不清楚吗?本宫这个宁贵人,不过是个高高架起的靶子。
云喜抬头看她,问道:娘娘既然知道,又何必
又何必答应,对吗?宁贵人扯出一抹讥笑,若不答应,哪里来得这翠冠霞帔,前呼后拥呢。
云喜轻呼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娘娘既然这样想,那云喜便祝娘娘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宁贵人发出一声哼笑:若真是心想事便成就好了,本宫更喜欢事在人为。
她向前一步,靠近云喜,说:云公公皇恩浩荡,简在帝心,可不要忘了,这紫禁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娘娘想说什么?
你与御马监掌印曹照已是嫌隙难消,若是景妃锦嫔知晓你的阴私之事,岂能容你。云公公,你看似团花锦簇,实则危机四伏,你可知道?
云喜抬起眼皮看过去,眼神里却不是慌张,而是警惕和疏离。
宁贵人继续说:锦嫔与曹照互为依仗,才在这内廷呼风唤雨。若你我联手,自可取而代之。
图穷见匕,歇雨终于说出自己的意图。云喜却蹙眉道:锦嫔娘娘的背后是东南海商,曹掌印手中有内廷兵部之称的御马监。奴才不过是个秉笔而已。
你圣眷优渥,区区一个御马监岂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若是哪一日圣眷不在了呢?
宁贵人哑然,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怎么可能
人生如棋,娘娘从一开始便选错了。云喜说,何况以机谋巧算擢取权柄,实非吾愿。
说罢,云喜向宁贵人行礼,转身朝山下走去。
第十九章
奉天殿内,天子常朝。
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殿中左首言官队列中闪出一人,着紫衣獬豸补子,是礼科给事中,跪在阶下道:臣有奏。司礼监秉笔太监墨白诗词多有不敬,言讥上意,包藏祸心。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更显肃静,正熙帝眼底一片阴沉。
礼科给事中浑然不觉,犹自说道:此阉诗中一句女奴扶醉踏苍苔暗讽内廷风气奢靡,又一句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更是诋毁内眷清誉。
砰地一声重响,一方端砚在礼科给事中眼前碎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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